序章 死者前往何方
“人是你杀的吧,安吉拉太太?”
内维尔警官环顾血迹四溅的房间,神情却没有一丝动摇地说道。
呆呆地站在房间角落的那位身材肥胖的女士,正用手撩起额头上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并用夹杂着西班牙语的蹩脚英文大声抗议。
脸上稍稍露出烦躁表情的警官在听她发完脾气之后,指向躺在布满油污的地板上的尸体,再度开口道:“我早就看出来了,是你把你丈夫的脑袋像砍南瓜一样劈成了两半吧!”
警官的语气显得既不慎重,也不怎么客气。
跟这种女人,根本不需要什么假惺惺的询问,只要不分青红皂白地逼问一通,她肯定会立刻承认的!警官偷偷在心里咂了下嘴。眼前站着的这位疯女人,是最近流窜到他的辖区的中美洲移民,而且还是性格最恶劣的一个——我敢跟你打个赌,如果这女人不是凶手的话,尸体就能从地上爬起来,光着脚跑出去!
“你给我听好了,不要以为靠点小聪明就能骗过警察的眼睛!靠窗的水槽里的那个沙漏,还有个被涂抹了番茄酱的小丑人偶,这两项证据为你提供了不在场证明。不过呢,被扔在火炉角落里的枯萎仙人掌也没能逃过我的眼睛。正是这个仙人掌,让我得以识破你的诡计,那是你犯下杀人罪行的重要证据……”
警官一边喋喋不休,一边自我陶醉起来。这起案件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丈夫被杀,一般都是妻子干的;老婆被杀,一般都是丈夫干的——这个规律一般都不会错。只不过,这起案件还是有些棘手。这个移民过来的女人想了一大堆上不得台面的小花招,多亏了警官敏锐的推理能力,这案子要是交给其他人,保准解决不了。
警官脸上露出自信满满的得意笑容。就在他要把整起事件的真相述说完毕时,鲁宾逊小队长出现在了大门外。
“警官,果然找到了!就塞在卧室的柜子里面。”
小队长一边说一边递过来一把斧头。斧头虽小,却非常锋利。至于斧刃部分,果不其然,沾着已经变成黑褐色的血迹。
警官满意地点了点头,瞥了一眼背后躺倒在地的尸体。
就是这把斧头,把可怜的男主人那颗白发苍苍的头一劈两半的吗?虽然不清楚这对夫妻有过怎样的争吵,但到了这个地步,以后也没法抱怨烤鸡的火候问题了吧!
尸体的嘴唇轻颤了一下,仿佛有什么话想说一般。
警官吃惊地眨了眨眼睛,再次将视线投向尸体,定睛凝视。
刚刚,尸体的嘴唇好像动了一下……是我眼花了吗?法医明明已经断定被害人于一两个小时之前死亡了。况且被害人的头部被斧头劈开,当场死亡。这些都是毫无疑问的事实啊!
警官盯着尸体看了一会儿,然而,尸体却没有再次动起来。尸体的面部,嘴唇因痛苦而歪到一边,在斜射入窗的午后阳光的照射下,宛如一只在做日光浴的蜥蜴,一动也不动。警官不禁心中苦笑。
我就说嘛,尸体怎么会动起来呢?刚才如果不是我看错了的话,那就是尸体开始出现死后僵直现象了吧。好像死后僵直的确是从脸颊和下巴这部分开始的……
想到这里,警官安心下来。他转过身来,看向胖女人。
“太太,连凶器都找到了,也该跟我去一趟警察局了。现在我将宣读你所拥有的权利,请仔细听清楚……”
原本想要照本宣科将“米兰达警告”宣读一遍的警官突然间没了声音,他注意到面前的女人根本没在听他讲话。女人的视线停留在警官的身后,眼睛睁得大大的,露出惊恐的神色,嘴巴张成大大的“O”形,就像往嘴里塞了一块饼干一样。
警官的心脏突然收紧了,从背后升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孩提时代,还穿着开裆裤的时候,经过墓地时他总会有同样的感受……
警官的内心深处,被唤醒的童年记忆正向他发出红色警报。
千万别回头看!只要不回头,就不会受到伤害……
然而,头部却违背了他的意志。他犹如上紧了发条的木偶,脑袋缓缓向后转去。横着躺倒在地板上的那个“物体”进入了他的视野。
“尸体”直立起上半身,坐了起来。
死者正看着他,那样子就好像睡过头的人突然被闹铃惊醒,急匆匆地起了床。死者脸上也刚好是一副刚刚睡醒的茫然表情——不清楚自己此时此刻是身处梦中,还是现实世界。只不过,死者额头上的可怕伤痕,让他的表情显得有些突兀。那伤口是斧头一下子砍出来的。在窗外阳光的照射下,看起来就像岩浆正喷发时停下来的火山口,甚至从头顶的阴影之中透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美感。
那道伤口清楚地说明了一切——死者刚刚去过的并不是甜蜜的梦中世界,而是深不见底的浴火地府……
警官就像被惊愕和恐惧所支配的死刑犯人一样紧紧地抱着双臂,整个人瑟缩着发抖,根本无法移动分毫。死者的太太和站在门口的小队长都站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与这些一动也不敢动的生者相反,死者却开始缓慢而笨拙地站起身来。这是多么奇妙的景象啊,在这个房间里,生者和死者好像互换了身份一样。
死者转向生者这边,张开了扭曲歪斜的嘴唇。稍微过了一会儿,从他的喉咙里总算发出了像是硬挤出来的沙哑声音。
“我、我已经死了吗……”
房间里的人都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尽管警官仍然处于惊恐之中,却也注意到死者的视线正看向身后——妻子那里。这对夫妻都没把我放在眼里,警官呆呆地想着。死者盯着妻子,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是你……是你杀了我吗?”
女人的神经终于紧绷到了极限。她发出的不是惨叫,而是宛如野兽般的喘息声,接着缓缓地向后退去。
然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死者也和他妻子一样,开始缓缓后退。即使死者的眼珠浑浊,警官也从中读出了不亚于在场生者的惊恐神色——他好像很害怕杀死自己的凶手。当死者退到窗户边缘,眼看着已无路可退的时候,他发出了绝望的呻吟。
“别、别过来。我不想……再被杀一次了!”
警官尚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死者已经转过身,一头朝窗户撞了过去。玻璃破碎的声音传遍整个房间,而在场的生者们被巨大的响声吓得浑身发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发生的一切。
一切都过于突然,以至于房间里的所有人都不敢出声,只能呆呆地站着。最后一片玻璃脱离破碎的窗框掉落在地面的声音响起时,警官才终于回过神来。他赶紧冲到窗边,从坏掉的窗口探出头,正好瞥见死者在对面的人行道上狂奔的背影。虽然他的身体似乎不太听使唤,显得有些步履蹒跚,不过,就一个死去的人而言,也算是运动能力相当惊人了。
目送着死者逐渐缩小的背影,警官不由自主地喃喃念道:“死人真的会光着脚逃出去,竟然会有这种事……”
突然,一颗死人的头颅从窗户外面冒了出来。
警官发出巨大的惨叫声,像弹簧一般高高地跳离窗边。出现在坏掉的窗户外面的,是一张苍白而满脸皱纹的脸。那张脸一面环视屋内,一面露出开心的笑容。
“哎哟哎哟,这次的战况好像很惨烈哦,安吉尔家的太太。”
出现在窗户外面的这个人并非死者,而是住在附近,喜欢探听居民隐私的老婆婆。老婆婆一副了然的神情,向女人使了个眼色,说道:“夫妻吵架也该有个分寸,你先生还好吗?刚才看到他脸色苍白,像个死人一样地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