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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岸时间周三早晨七点半,强森将军离开五角大厦,他没穿军服,只穿了轻便的西装,徒步,他喜欢这样到处走动。华盛顿今早很热,已经能感觉到湿气,不过他的速度还是很稳健,双手轻松垂下,呈小幅摆动,头抬高,大口大口喘气。

他向北走,行经乔治·华盛顿大道的路肩,左手边是公墓,他穿越强森夫人公园,经过阿灵顿纪念大桥,然后顺时针绕过林肯纪念碑,行经越战阵亡将士纪念墙,右转到宪法大道,右手边是国会山庄映像池,前方是华盛顿纪念碑。他走过美国国立历史博物馆,经过国立自然历史博物馆,然后左转第九街,到这里整整三英里半。在这样一个宜人的早晨,他轻快地在全世界最著名的首都之一走了一小时,路过全球各地游客争相拍照的观光景点,但他什么都看不见,眼前只蒙上担忧的心情。

他穿越宾州大道,从正门走进胡佛大楼。双手撑在柜台上。

“我是联席会议主席。”他说。“要见你们局长。”

他的双手在桌面上留下两个手掌大小的湿手印,被下来带他上楼的探员注意到了。强森在电梯里一语不发。哈兰·威斯特已经站在电梯门口,准备带他到私人办公室去。强森对他点头示意,没有说话。威斯特站在一旁,伸手指向里面的办公室。室内光线昏暗,用了很多红木镶板装饰,百叶窗已关上。强森坐在皮椅上,威斯特绕过他,走到自己的位置。

“我不希望插手你的职务。”强森说。

他看了看威斯特。威斯特想了一下,设法了解这句话的涵义,然后谨慎地点点头。

“你向总统报告了吗?”他问。

强森点点头。

“你了解我必须这么做吧?”

“这是当然。”威斯特说。“遇到这样的状况,没必要再管那些繁文缛节。你是打电话还是跟他见面?”

“我跑去见他。”强森说。“跟他见了几次面,谈了很久。”

威斯特心想:当面报告,还见了几次面谈了很久,比我想得严重多了,不过可以谅解。

“然后呢?”他问。

强森耸耸肩,说:“他说要你亲自负责。”

威斯特点点头说:“绑架的事是调查局的范围,不管受害者是谁都一样。”

强森慢慢地点头。

“这点我能接受。”他说,“现阶段我接受。”

“但你很着急。”威斯特说,“相信我,我们大家都一样。”

强森又点点头,然后问了一个问题,走了三英里半的路,就是为了问这个问题。

“有进展吗?”他问。

威斯特耸耸肩,回答:“案情已经整整进入第二天了。我不喜欢这种状况。”

他陷入沉默,绑架进入第二天是个门槛。趁早破解案情的契机已经消失,情况开始变得严重,逐渐形成冗长棘手的行动。受害者的处境愈来愈危险。破解绑架事件的最好时机是第一天,如果进入第二天,整个过程将会变得很难处理,破案的机会也愈来愈小。

“有什么进展吗?”强森又问了一次。威斯特把头转开。第二天是绑匪开始沟通的时候,调查局的经验一向如此。案情进入第二天,最开始、最好的机会已经消失,你担心无奈之余,只能静观其变,希望绑匪会主动打电话来。要是第二天还是没消息,通常就不会打电话来了。

“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吗?”强森问道。

威斯特点点头,说:“你可以把原因告诉我。谁会这样威胁你?”

强森摇摇头,从星期一晚上到现在,他一直在问自己这问题。

“没有人。”他说。

“你应该要告诉我。”威斯特说。“有什么秘密、什么隐情?现在跟我说总比日后被发现的好。这么做对荷莉很重要。”

“我知道。”强森说。“是真的没有秘密,什么也没有。”

威斯特点点头。他相信强森,因为他知道强森说的是真话。他已经从头到尾看完强森在调查局的文件。他的文件很有分量,第一页简单介绍他母亲这边的外曾祖父母。他们来自一个已不存在的欧洲小侯国。

“荷莉不会有事吧?”强森小声地问。

文件最后几页在讲强森的妻子过世一事。她死得突然,罹患了严重的癌症,从头到尾不到六个星期。调查局曾请心理医师对强森进行诊断,内容属机密数据,认为强森为了女儿会坚持下去。事实证明,当初的诊断是正确的。但如果又失去了女儿,不用心理医师诊断,谁都知道他将无法面对。威斯特点点头,语气中带着些许肯定地答道:“她不会有事的。”

“现在的线索有哪些?”强森问道。

“有四个绑匪。”威斯持说。“我们找到他们的卡车了。他们在办案前就把卡车丢掉,烧了车后留在原地,被我们在芝加哥北方找到,现在用直升机吊到宽提科,我们的人会进行调查。”

“要看有什么线索吗?”强森说。“车子都烧了,还找得到吗?”

威斯特耸耸肩。

“放火烧车的做法很笨。”他说。“能毁掉的证据不多,至少逃不过我们调查局的眼睛。我们会用卡车的线索找到他们。”

“然后呢?”强森问道。

威斯持又耸耸肩。

“然后就把您的女儿救回来。”他说。“我们的人质救援小组已经就位,五十个组员,是全世界素质最好的队伍。我们会把她救回来,然后把绑匪处理掉。”

昏暗的办公室内突然一阵沉默。

“把绑匪处理掉?”强森说。“你是什么意思?”

威斯特往办公室四周瞄了一下,声音拉低。三十六年的老习惯。

“这是政策。”他说。“像这样牵涉华盛顿特区的大案子,不能曝光、不能有媒体采访,我们不允许,这种事一上电视,国内每个心术不正的人都会想以身试法。所以我们都是秘密进行。像这种情况难免要开个几枪,偶尔会造成间接伤害。”

强森慢慢点着头。

“你要做掉他们?”他含糊地问。

威斯特看着他,脸上不带情绪。局里的心理医师曾建议他,若能事先预期会有致命复仇,可以帮助维持自制力,尤其是对习于采取直接行动的人特别有帮助,例如其他探员或军人等。

“这是政策。”他又说了一遍。“我的政策。就像老板说的,我必须亲自负责这个案子。”

烧焦的卡车被抬上一座铝制平台,用尼龙绳固定好。一架空军奇努克直升机从奥海尔机场的军营飞来,盘旋在平台上方,下旋气流吹皱一池湖水。直升机把铁链放下,慢慢把卡车抬上来,在湖上荡了一下,然后机头一点,就往西飞回奥海尔,把车子直接卸在银河号运输机打开的机头。空军地勤人员把平台吊进机内。货舱门一关,四分钟后,银河号运输机就已在跑道上滑行,又过了四分钟,飞机已经起飞,东行飞往华盛顿。经过四小时后,飞机行经首都,前往安德鲁空军基地。飞机一降落,另一架借调的奇努克直升机立刻起飞,在空中待命。银河号运轮机滑行到停机坪后,卡车被吊出来。奇努克直升机往下降,把卡车吊到空中,往南沿着I-95公路飞进维吉尼亚州,直飞四十英里到宽提科。

奇努克直升机小心地将卡车放在车辆实验室外的跑道上。调查局技术人员跑出来,白色工作服被下旋气流吹得啪啪作响。他们把平台拉进卷门内,然后把卡车残骸从平台上吊下,拉到大棚中央。他们在车子周围摆设弧光灯,把灯打开,然后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看起来就像一组病理学家,准备开始处理一具尸体。

强森将军循原路走回。他走到第九街,经过自然历史博物馆,经过美国历史博物馆,嘴唇抿成紧紧的椭圆形,呼吸十分沉重。走过国会山庄映像湖那段路时,他的喉咙哽住。他左转走进宪法大道,一直走到越战阵亡将士纪念墙,然后停下脚步。在他眼前是一大群人,静静地露出赞叹的表情,一如往常。他看了看他们,再往黑色大理石的倒影上看看自己。他并不太突出,今天穿的只是轻便的灰色西装,不会有问题。所以他任由眼泪在眼里打转,继续往前走,转弯靠着越战阵亡将士纪念墙的基座坐下,一下子啜泣,一下子放声大哭,背后紧靠着纪念碑,上面刻着三十年前为国捐躯的军人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