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淮海大决战,中原逐鹿总结局 第十一章 运筹帷幄,淮海大战一触即发
毛泽东:“蒋介石败局已定!”
在离中原千里之外的一个小村子,北京西南河北省平山县的西柏坡村,毛泽东在日夜思考着中原战局。
至11月初,人民解放军秋季攻势取得了辉煌的胜利,济南战役歼敌10万人,辽沈战役歼敌47.2万人,并解放了东北全境,使战争形势发生了巨大变化。这时,国民党军的总兵力已下降到290万人,北线“华北‘剿匪’总司令部”总司令傅作义集团正被压缩在几个主要城市,南线西北战场的胡宗南集团被挤到关中一隅,中原战场的刘峙、白崇禧两个集团共93万人被孤立在徐州、武汉及其周围。刘峙集团辖邱清泉(第2兵团)、黄百韬(第7兵团)、李弥(第13兵团)、孙元良(第16兵团)等4个兵团,以及第1、第3、第4、第9等4个绥靖区部队,以徐州为中心相互靠拢,企图固守徐州、控制陇海路商丘、海州段和津浦南段,屏障南京。白崇禧集团辖张淦(第3兵团)、黄维(第12兵团)、宋希濂(第14兵团)等3个兵团及第5、第13、第16等3个绥靖区部队,控制平汉南段,扼武汉、信阳、襄樊,屏障华南。
敌人各个集团不仅不能构成完整战线,而且已经陷入被动挨打、面临覆没的境地。
这几天,毛泽东总是睡不安稳。东北战场大局已定,他本该放松几日了。但是,迫在眉睫的淮海战役使他夜不能寐。那里的情况比东北战场复杂。淮海战役是在蒋介石的家门口较量,敌人的抵抗会更加顽强,后勤保障、兵力支援也极为便利。而这一仗成败,将直接影响到中国革命的进程。
桌子上放着两份电报,都是粟裕发来的。一份报告说淮海战役已准备就绪,整个战役希望能由陈毅司令员、邓小平政委统一指挥。对此,毛泽东已经代表军委答复,同意了粟裕的要求。另一份电报是粟裕和谭震林就部队的兵力部署和攻击时间提出的具体意见。
毛泽东坐到刚从石家庄运来的旧式沙发上,把电报和地图摊在腿上。他的脑海里翻滚着徐淮大地的战争风云。他反复思索着关于首歼黄百韬的战略决策。这极其重要的一步会被蒋介石及其参谋部识破吗?万一黄百韬缩回徐州,战略态势又将出现什么变化?
他不停地抽烟,一口接着一口……
现在,决定中国命运的大决战迫在眉睫,东北野战军即将入关,怎样才不会惊跑北平、天津一带60余万国民党华北军队呢?
屋外熟悉的脚步声惊动了沉思中的毛泽东。是军委副主席兼总参谋长周恩来,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司令朱德以及叶剑英等作战指挥部的同志来了。
一个至关整个战局的军事会议在西柏坡简陋的农舍里严肃、紧张地进行着……
毛泽东用他浓重的湖南口音说:“我看就这么定了。十几年前,蒋介石在中原赢了各路军阀诸侯,今天,一定会在中原输给共产党人,输给人民。我立即写电文,电令粟、谭(即谭震林),并告刘、陈、邓,要求他们于11月7日或8日的晚间,在各处同时发起攻击,给敌人造成淮海战场处处是解放军主力的假象,使他们各怀惶恐,不敢互相支援,以利于解放军乘机迅速割歼黄百韬。”
11月14日,毛泽东挥动如椽大笔,书就《中国军事形势的重大变化》一文,满怀信心地指出:“中国的军事形势现已进入一个新的转折点,即战争双方力量对比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人民解放军不但在质量上早已占有优势,而且在数量上现在也已经占有优势。这是中国革命的成功和中国和平的实现已经迫近的标志。”“一这样,就使我们原来预计的战争进程,大为缩短……现在看来,只需从现时起,再有一年左右的时间,就可能将国民党反动政府从根本上打倒了。”
同日,中共中央指示中原野战军立即东出徐蚌。并于16日决定成立淮海前线总前委,由邓小平、刘伯承、陈毅、粟裕、谭震林5位同志组成,邓小平、刘伯承、陈毅为常委,由邓小平任书记,统一领导与指挥华东、中原两野战军,在原拟淮海战役计划基础上,以徐州为中心与蒋介石最大的战略集团进行大规模决战,准备以3至5个月的时间各个歼灭敌人于淮河以北地区。
毛主席在决定中指示总前委说:“淮海战役为南线空前之大战役,此战役胜利,长江以北局面即可大定。”
“自古彭城列九州,龙争虎斗几千秋!”
1948年11月5日,徐州机场。
一万多官兵默然无声,灰蒙蒙的一片,成方队整齐排列。
刘峙在兵团司令官和随从们的簇拥下疾步前行,两眼环顾整个机场。
机场上上万人的目光此刻全都投向他。这位曾经在北伐和抗战期间先后担任过国民革命军第1军军长和第一战区司令长官的上将总司令,胸前的军功标记好大一片。
数日前,南京国防部向他透露:白崇禧将来徐州接替他的职位。他觉得很难堪。他手下的高级幕僚更是难以接受,时不时在刘峙面前发牢骚。刘峙气得连喝了几天闷酒。后来听说白崇禧不来了,刘峙顿时喜形于色。三天前,南京方面通知刘峙,蒋介石要亲自到徐州安排战事。刘峙既紧张又兴奋,连夜调动万余部队在徐州机场演练,准备接受蒋介石检阅。
今天上午,国防部来电说,蒋介石因有要事滞留南京,改由参谋总长顾祝同衔命前来徐州召开军事会议。
蒋介石不来徐州,刘峙有些失望。但顾祝同也不是等闲之辈。让顾祝同亲眼看看徐州的军威,回去向老头子报告,老头子自然会高兴。所以,当参谋问他机场阅兵还搞不搞时,他未免有些生气:“这还用问?不但要搞,还要搞得更好!”
西南方向传来飞机轰鸣声。
机场上的每个头颅似乎都被天空中一根无形的绳索套住了脖子,一起吊起来。
在国民党军高级将领中,最具风采的恐怕要数参谋总长顾祝同了。当他在矮小墩实的作战厅厅长郭汝瑰的陪同下,一步步走下飞机,众星捧月般的出现在一大群高级将领之中的时候,他那适中的身材、洒逸的风度更显得鹤立鸡群。
……顾祝同的目光越过周围的将官,平视过去,只见机场上等待受阅的队伍在寒风中穆然不动。放眼远眺,云龙山、古黄河、徐州市若隐若现……哦,徐州!顾祝同的心弦颤抖了一下。这里又要变成战场了。
10月下旬,中原野战军主力解放郑州、开封后,国民党统帅部判断:华东野战军可能南下苏北,中原野战军主力4个纵队有可能东进。若华东、中原解放军联合发动攻势,“中原会战将在徐州方面进行。”因此,10月23日,蒋介石在南京主持召开紧急作战会议,制订了“徐蚌会战计划”,其基本构想是:徐州“剿总”除留一至两个军坚守徐州外,陇海线各次要城市一律放弃。主力于徐州至蚌埠间铁路两侧地区实行攻势防御,集中全力寻求由平汉路东进和津浦路南下的解放军,进行决战。
徐州古称彭城,是我国著名古郡之一。
“自古彭城列九州,龙争虎斗几千秋。”
这两句诗,概括了徐州的战略地位,也道出这里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徐州地处苏、鲁、豫、皖四省的交界处,从古至今都是扼中原地区的交通要道。京杭大运河开通之后,它又是连接南北的必经之地。交通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徐州素有“军事重镇”之称。尤其在疆域分裂,南北对峙之时,徐州更显得重要,真是:“九里山下古战场,牧童拾得旧刀枪。”
自春秋战国时起,徐州介于齐、鲁、吴、越、宋诸国之间,这里一直是诸侯争霸中原最注目之地。从公元前573年起,楚、郑伐宋夺取徐州;晋、鲁、卫干涉围困徐州;越王勾践北上徐州;齐、魏,齐、楚争徐州,真是连年战争不已。到了东汉末年,徐州又成为必争之地,如曹操攻陶谦,唐代统治者与藩镇战徐州。宋代以后,徐州地近京畿,地位更加重要。古往今来,这儿一直在龙争虎斗。据文字记载,从夏帝15年到如今就有400余次战事。而刘邦、项羽的垓下大战更是悲风千古,震撼史籍。辛亥革命元勋、卓越的军事家黄兴说得更透彻:“南不得此(徐州),无以图山东;北不得此,无以窥江东,是胜负转战之地。”
徐州“剿总”中将参谋长李树正威严的口令声和报告声将顾祝同的思绪召唤回来。军乐响过,阅兵正式开始。刘峙和顾祝同并肩走向受阅部队。刘峙比顾祝同年长四岁,可看起来要苍老很多,两人最大的相似之处是宽容大度。刘峙总是以元老自居,看到年轻军官一个个飞黄腾达,从不嫉恨。“你们是我的学生,尊我一声老师就行了!”就像蒋介石总忘不了他曾是黄埔军校校长一样,刘峙最得意的是担任军事教官的经历。顾祝同对下级的宽厚则往往让下属们吃惊。他不禁官兵赌贿,只要能打仗就行。正因为如此,顾祝同的麾下汇集了那个时代最出色的军人和最下流的恶棍。杂牌军将领黄百韬也因投靠他,才得以消灾免祸,平步青云。
听到刘峙沉重的喘息声,顾祝同渐渐地放慢了步子。他想起在飞机上郭汝瑰的一句笑语。十几分钟前,飞机快要落地时,郭汝瑰问顾祝同:“总座司令,内部颇有微词,你听到了吗?”
“没有。”顾祝同想听听。
“大家说,徐州是南京的大门,应派一员虎将把守才是。就是不派一虎,也应派条狗看门。如今只派头猪,怎么守得住呢?”
顾祝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委婉地说:“‘徐州剿总’的人选,我们考虑过两个人,一个是刘经扶,一个是蒋铭三。蒋铭三日嫖夜赌,不理事。比较起来,还是刘经扶好些吧。”
刘峙此刻皱起眉头,他似乎焦虑地期待着什么。突然,受阅部队一声爆喊:“效命党国,保卫徐州!”刘峙的双眉舒展开来,眼光转向顾祝同。顾祝同笑了。
顾祝同身负老头子密令,倍感责任重大。于是,当天上午便召集邱清泉、黄百韬、李弥、孙元良等兵团司令官及可以离防当徐州的军、师长,在徐州“剿总”司令部召开紧急作战会议。
此刻,会议室里云集了徐州地区的大部分高级将领。一排排纽扣和肩章闪闪发光,密密麻麻如星汉灿烂。
刘峙陪顾祝同在会议室的中心位置坐下。刘峙总是笑眯眯的,像大庙里的哈哈佛。但细一看就会发觉,他的眼皮今天有些发亮的水肿,动作也显得迟钝疲倦,还不时咧咧嘴,似压迫着无数个哈欠,眼里竟憋出许多泪来。
他昨晚一夜未睡。
顾祝同总是显得精力充沛,挺直的腰板始终保持着军人良好的姿态。在肃穆的气氛中,顾祝同的目光从与会的将领们脸上一一扫过。这些将领顾祝同大多熟悉。他和他们微妙地交换着眼神,有的还互相颔首致意。当他和端坐在他的左手、已经略微秃顶的黄百韬四目相对时,他觉得黄百韬的眼中有一种凄苦之情。昨天在机场时,他就发现黄百韬有点异常。其实,黄百韬这几天只不过是闹起了胃病。顾祝同的目光在黄百韬的身上停留了好几秒钟。在座的这些将领中,他似乎和黄百韬有着某种特殊的关系。
黄百韬年轻时也算得上眉清目秀,但大约和出身寒微、营养不足有关,身材比较瘦小。他早年是北洋军阀李纯的传令兵。李纯看他勤敏好学,送他到金陵军官教育团学习。从此,他开始了军事指挥员的沉浮生涯。军阀混战中,他最终投靠蒋介石。蒋介石解除杂牌军将领兵权的惯用手段是保送到陆军大学学习。于是黄百韬成了陆大学员。但黄百韬不死心,仍然兢兢业业地研究军事,以期东山再起。果然,在他任军事委员会中将高参时,因为写了一篇极为漂亮的军事论文,备受当时的军政部部长何应钦的赞赏。黄百韬因此与蒋介石系统有了瓜葛。1941年他进入顾祝同的圈子,当了顾祝同第三战区的参谋长。但黄百韬终非中央军嫡系,在以后的时日里,他的命运就如狂涛中的一叶轻舟,一会儿被甩进谷底,几遭杀身祸;一会儿又被捧上巅峰,备受恩崇。几乎中原战场的每一次战役都把黄百韬推到幕前,充当最富有戏剧色彩的主要角色。
这一次大战,他的命运又如何呢?顾祝同不动声色地吐了口气,目光告别黄百韬,向右移去。
第2兵团中将司令官邱清泉端庄而坐,注视着顾祝同。邱清泉是顾祝同在黄埔时的学生,顾祝同太了解他了。他不像黄百韬,这家伙从少尉排长一步步升到中将兵团司令,一直为蒋介石所宠信。昆仑关一仗,曾得过宝鼎勋章。此后他统率王牌5军,以他手书的“头经刀砍始为贵,尸不泥封方为否”作为信条,东征西讨,成了中央军嫡系中的嫡系、精锐中的精锐。他那受过伤的嘴唇被缝了数针,留下了一条深深的沟痕,一说话嘴就歪。
这时,国防部中将作战厅厅长郭汝瑰开始宣布徐蚌会战计划。
“孙元良兵团由商丘转移至蒙城地区,保障津浦路徐、蚌西侧的安全;邱清泉兵团在砀山、永城地区集结待机;李弥兵团由碾庄向灵璧、泗县地区转移,担任机动任务;黄百韬兵团由新安镇转至运河以西集结;冯治安放弃临城、枣庄……”
当邱清泉听到“第2兵团以永城、砀山为中心集结”时,才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他的部下眼下驻守河南商丘。尽管他出身于书香门第,早年就读于上海大学,后又到德国深造,素以儒将自居,但他信迷信得很,他觉得商丘这个地名与他的姓氏相克,是“伤邱”的谐音。现在要离开那个不祥之地了,心里多少有些安慰。
郭汝瑰继续宣读着:“第7兵团应确保运河西岸,与第1、第3绥靖密切联系……”
作战方案是顾祝同参与拟定的,他自然不用听。此刻他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用锋利的目光打量着会场上的每个人。
李弥,黄埔四期生,眉宇间透出机智的灵气。当年他指挥第八军,曾经在滇缅路上风光一时。后来又是这个李弥,在滇缅金三角地区,招兵数万,自成独立王国,成为全世界有名的“武装毒枭”。他早就听人讲过,在“国军”中要吃得开,得具备两个条件:头戴绿帽(陆军大学),身穿黄袍(黄埔系)。他身边的“剿总”副总司令兼第4绥靖区中将司令官刘汝明是河北大汉,看起来一副憨厚相,其实城府颇深,貌似平庸却心地敏慧、办事谨慎,从来不吃亏。至于坐在最边上的“剿总”副总司令兼第3绥靖区中将司令官冯治安,虽然也堪称仪表堂堂,但眉宇间的浑浊之气足见此人明于外而暗于里,遇事总是优柔寡断,他似乎还没有察觉,整个淮海决战国民党兵败如山倾,将从他身边的一场大兵变而起……
郭汝瑰讲完了,退到一边。顾祝同毫无表情地提出,想听听在座各位的意见。
会场上出现了瞬间的沉寂之后,黄百韬站起来,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职部坚决执行命令。但据侦察报告,这次陈、刘二匪合流,野心在于围我第7兵团。我已发现共军主力正从临沂一线向我扑来……”他认为第7兵团远离徐州,地处孤立,易被击破,而且目前各军又分布于陇海路两侧,兵力分散,“备左则右寡,备前则后寡,无所不备而无所不寡。”“唯有仿效拿破仑的集中法,将第7兵团收拢于徐州近旁,方能解除共军的威胁。”应该说,黄百韬是意识到了他的危险处境的。
“不对!”只听一声大叫,邱清泉几乎拍案而起,歪咧着大嘴,不屑地斜了黄百韬一眼,说:“总座,我已抓住共军第三纵队侦察员,目前陈、刘二匪数十我部形成东西夹击态势。”
“总座!”李弥站起来,目不斜视,一字一顿地说:“我部也侦察到共军主力正向我部逼近。”
冯治安吞了口唾沫,欲言又止。他深知他的部队才处在最前沿,要说受到共军威胁,首先得是他。但他不好说,自己的部队是杂牌军,历来就是当炮灰的,命该如此,说也没用。黄百韬能征惯战,尚且受邱清泉等辈的轻视,何况自己呢?
比冯治安更高明的是第16兵团中将司令官孙元良。他虽然出身黄埔,血统高贵,却从不仗势欺人。像这样有伤和气的争论,他从不参与。所以,他的人气非同一般。早在江西“围剿”红军时,因为他打了败仗,蒋介石一气之下下令杀掉他。奇怪的是,十多年后,蒋介石设宴招待有功将领时,面前却站出了个孙元良。蒋介石背过脸去,问一位将领:“这个人不是杀掉了吗?”这位将军说:“校长,他也是你的学生,很能打仗的,我们瞒了你把他放了。”蒋介石听后也只好不了了之。
“各位,共军真正垂涎的乃是徐州!”刘峙出来讲话了,他那苍老的声音在会场上嗡嗡作响。“徐州是‘剿总’所在地。徐州不保,群龙无首。因此,城内必须拥有雄厚的兵力,万万不可大意?”
共军主力到底在哪里?他们的作战意图何在?顾祝同见高级将领们各执一词,莫衷一是,只得草草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