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富阳

  年过三十,时光是不能往后看的;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仿佛并非很久,但其实已经很久,已经25个年头。这个时间起始于1981年8月28日,这一天下午的早些时候,我离开了富阳。年少的我并没有把这次离别看得很重,更没料想到,我可能将由此终生成为富阳的游子,漂泊在他乡。

  漂泊意味着思念、牵挂。这有点儿苦涩、沉重。但漂泊也有一种飞行的感觉,故人往事随时远去,又如影相随,似梦非梦,似是而非。这种感觉很奇妙,有一点儿文学的感觉。当我立志要当个小说家以后,坦率说我一直在有意强化这种感觉,即便有时间回富阳探亲,我也总是秘密地来,秘密地走,来去匆匆,行迹诡秘。换言之,我在有意识地回避认识当下的富阳。这种回避其实是另一种占有,把具象的东西化为影子来占有。影子具有变幻的魔力,可以让一棵风中之树变成一个舞蹈的人,让一个常人变成一个巨人,让大源溪变得比青山还青,比蓝天还蓝,鱼翔浅底……我就这样占有了一个惟我独有的富阳,一个记忆中的富阳,一个想象中的富阳,一个虚实相间的富阳。

  我承认,这是一种病态的占有,有点为赋新诗强说愁的意味,因此也意味着不可能从一而终。因为,毕竟这不是自然状态,是主观的有意为之,最终是经不起客观的偶然和必然的夹击的。果不其然,首届富春江文化节的召开,我作为嘉宾应邀参加,这一个节过下来,我和富阳之间的某种关系被破掉了。破就是立,做此小文,《小说富阳》,算是“立”的一份纪念吧。

  说富阳,第一总是要说的当然是富春江。天下佳山水,古今推富春。富春江的名声确实令她的子孙暗生豪情,平添了不少名地方人的气概。尤其像我等漂泊在外的,报个家门,说杭州,那是高攀,有点做贼心虚的,犯不着;说富阳,知者不多,不知便是无名,无名便是无分,转眼便有可能叫人小瞧:一个小地方的人。但说富春江,你不知那就是你的无知了。所以,我但凡遇到要报家门,总是搬出富春江来吆喝,来撑脸面,而且屡试不爽。当然,郁达夫也是金字招牌,起码对我来说是这样,因为我接触的大部分是舞文弄墨的。一个舞文弄墨者不识郁达夫也是说不过去的。所以,我说富阳,第二要说的便是郁达夫,他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一面旗帜,加之他特立独行的个性和义举,其名望在相当的人群中不在富春江之下。

  “富春江”,“郁达夫”,这是我在外多年说的最多的两个词,也是最爱说的。

  如果没有这次文化节之行,我说富阳大概也只能到此为止,再说就是一些家长里短的琐碎小事,何足挂齿?但此行下来,看到、听到富阳经济迅猛发展的事实,不禁使我瞠目,瞠目之余就是谈兴了。说真的,富阳经济建设这些年取得的成绩比我想象的好,好得多。据资料说,富阳的工业经济已连续22年保持两位数的增长幅度,2003年全市完成工业总产值414个多亿,名列全国经济百强县第38位。尤其是民营经济,整个感觉是遍地开花,群雄四起,好戏连台,捷报频传。从经济格局而言,形成了通信器材、造纸、建材等优势产业,在国内同行业中具有较强的竞争力。

  按说,富阳经济发展到今天这般辉煌之际,应该冒出一个像萧山鲁冠球或者四川新津刘永好这样在全国扬名的人物。但据我所知好像没有,好像大家都是星星,没有月亮,少了一个众星捧月的人物。这也许有点美中不足。我在想,为什么没有这样的一个人?可能有两个原因:一个是要在一群英雄好汉面前逞雄称霸,实在太难,没有一身力拔山兮的气力和气概,只能兴而叹之,而力拔山兮之人是日月造就的,非个人修炼得出来的,所谓“臣途人走,帝业天成”,道的就是这个理;第二个,似乎要怪罪富春江,富春江固然是景秀色丽,造福千秋,所以令代代子孙痴情钟爱。情深痴迷损智商,爱到深处人孤独。富阳人太爱身边这条江了,爱到骨头里去了,爱到血液里去了,爱成了身体和生活的一部分,成了无常的日常,成了潜在的安慰,成了遗传基因。但话说回来,最美的江终归是一条江,想在大海面前去逞雄称霸,可能还得把旧有的“江的意识”格式化了,否则大海确实是太大了,太深了。这是个深奥的话题,似乎难以言传,只能意会,我的笔头明显感到力不从心,打住为好。

  说到这里,我又突发奇想,觉得作为一个富阳人,做个文人墨客还是蛮好的,富春江当左脸,郁达夫当右脸,跑来跑去,脸面上的东西是够的,亮的。相比,如果搞其他,右脸就不是那么亮堂了。比如搞经济,虽然经济实力可嘉可奖,但毕竟是少了一个众人瞩目的领头人,言传起来颇费周折。再比如从政,说来是有一个大人物:孙权,可以说家喻户晓。但这是一张太老的牌,有点古董的意味,多观赏性,少实用性。试想,一个仕途中人,自称是孙大帝的后人,岂不是有点无厘头了?因为太遥远了,搬弄如此千年百古的事情,无疑是显得捉襟见肘。此乃闲言碎语,是真正的“小说”,只能姑妄听之。

  2004年7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