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吸血鬼

刚看完斯蒂芬·索莫斯导演的《范海辛》,满脑子还想着十九世纪末罗马尼亚神秘古镇特兰西瓦尼亚,范海辛跟吸血鬼家族的贵族长老拼命的情景,快递员把门敲得山响,我用冰凉的手在单子上签了字,抬头看见那个男人在光影的交糅中显露出苍白的面孔,他嘴角浮着一个笑,寡淡又悠游的那种,带了见过太多世事但进退不得的无奈。我盯着他嘴角边露出的虎牙细细看了一会儿,证明并不锋利,就把笔还给了他。

长时间在电影中沉浸很难立刻回到现实里来。我把邮件拆开,一层一层不厌其烦。最后掉出来一件东西,你们猜是什么?软胶皮做的,一个吸血鬼的牙套,两边的獠牙上还各沾着一滴血。我把它套在自己的牙上,嘴唇像歌唱般张着,整个人的感觉一下子就变了。我站在镜子前哈哈大笑,这东西只有唐小燕能拿它当礼物送人。

也许是我情窦初开那天下雨,反正在别人都一门心思在小摊儿上买明星画片往自己床头挂的时候,我却爱上了吸血鬼。得承认,我的品位不高,那些经典名著和欧美大片我根本没耐心看,更没有在沙发上一坐好几个小时屁股不带动一下的功夫,惟一能纠缠住我的,就是吸血鬼。好在那会儿有这嗜好的还有唐小燕,我们俩夏天经常像一对女鬼半夜出没在水房,嘴里一边含浑地哼哼,一边用塑料盆盛满凉水往自己雪白的腿上浇。我们从来不敢看身后,门外的脚步声都能把我们俩吓得抱成一团。就是在这样一种艰苦的环境下,唐小燕对我普及了吸血鬼的身世,她语音颤抖地告诉我犹大为了三十枚银币出卖耶稣之后,后悔不已,在日落时分上吊自杀。但是上帝不原谅他出卖自己的儿子,让他在死后变成了永生但永远孤独的吸血鬼,以惩罚他背叛的罪过。因为犹大是在黑夜变成的吸血鬼,所以他永远无法见到阳光,只要暴露在阳光下便灰飞烟灭,而用火烧和心脏被钉木桩都会导致万劫不复。因为他背叛上帝,所以他害怕所有的圣器。唐小燕在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手是冰凉的,眼神游移不定,而我一直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定要稳住。那个夏日夜晚,更像是一场挑战心理极限的游戏,我们都在彼此的目光中吓得惊慌失措。

恐惧能让人上瘾。唐小燕比我更投入,她收藏各种各样的吸血鬼面具,有的是专门托朋友从国外寄过来的。我觉得喜欢上吸血鬼就要含蓄,可唐小燕太张扬,她见谁都要把一个银十字架在人家眼前晃一晃,而且还总是把已经没新鲜感的面具随手乱扔,经常是在别人找内衣或者袜子的过程里传出一声尖叫。当然,最终结果是唐小燕被赶出了这间寝室,我的爱好也只能随之转为地下。

我们的青春凝视着拙劣的灯光,老套的手段,刺耳的音乐和到时间必然复活的幽灵。那时候我们被吓得整夜整夜不敢关灯,下晚自习狂奔过幽暗的小路不敢回头,仿佛路边有苍白的手指和茫然的呼喊。但我们始终无法像其他人那样喜欢上刘德华或者黎明,我们迷恋吸血鬼们徘徊于千百年间的爱恨情仇,他们有贵族血统、华丽的古典服装和不老的容颜,在黑暗与光明之间,他们说“如果换来的是永生,失去太阳又算得了什么呢?”于是有一天,唐小燕爱上了《惊情四百年》里的伯爵,我则喜欢上了《V字特工队》里的勇士。

等青春散场之后,我们去往了不同的城市,也再没有人会在一个冬日或者夏夜惊慌失措地依偎在一起谈论吸血鬼,我们成熟了,成熟到不相信任何。面对屏幕,内心不再有慌张和恐惧,甚至连生活都很难使我们步伐凌乱,我们从容地近乎麻木。

有一天,五岁的外甥女在电话里问我:“小姨,你是因为吸血鬼是外国的鬼才喜欢的吧,中国的狐狸精也很漂亮你怎么不喜欢啊?”我哑然,这样的问题自从爱上吸血鬼那天也没想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