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好问:摸鱼儿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别离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只影向谁去?
夜晚是个美丽的女神,却中了一个魔咒,爱上了太阳神。然而这是个永恒的错误,黑夜一旦到来,白天必然退却,永远休止。夜晚为了追上白天,瘦尽了肌骨,每个早晨的露珠都是她的眼泪。日月轮回,夜以继日。就是这样不停的追逐着,爱,不爱,爱,不爱……
这是一个女孩子对我讲的一个故事,我却一直不喜欢这个故事,也不为什么。也许是我害怕这个无始无终的过程,也许是我害怕这个无始无终的结果。
有一种东西,永远都追求不到,可是又不能不去找它。而且我知道,这不仅仅局限于所谓的爱情。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别离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邱处。
这首词前有一段小序:“乙丑岁赴并州,道逢捕雁者,云:‘今旦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皆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予因买得之,葬之汾水之上,累石为识,号曰雁丘。时同行者多为赋诗,予亦有雁丘辞,旧所作无宫商,今改定之。”
元好问生于1190年,词的序文中说的“乙丑岁”即金宗泰和五年,也就是公元1205年,那么写这首词的时候,元好问正好十五六岁。据说,当时元好问正和乡里少年书生们一起赴并州赶考,在途中碰到了一个捕雁的人,他说他刚网到了两只雁,一只挣脱了,他杀了剩下来的那一只,可是逃脱的那一只却始终不肯离去,在死雁的上空盘旋哀鸣,稍后竟然一头撞死在地上。元好问听那老人讲述了这个故事后便掏钱买下了这对鸿雁的尸体,在河边上为这两只殉情而死的雁子垒起了一座坟,树立一块墓碑,名之为“雁丘”,为情动容的元好问写了这首词,算是一种祭奠吧。
一个情窦初开,花心绽放的白衣少年,他的心还是个多雨的时节,那种情感也还是水漉漉的。青色透明的心底,初涉情事,美好的愿望已经长大,有的只是心疼。爱也心疼,忘也心疼。
他这样询问爱情: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你知道,你没有力量回答这个问题。也无力来谈论生死。爱一个人的感受每一个人都会有,这不用多说。这是上天赐予你们的最珍贵的礼物,唯一遗憾的是,你们总是错过。
所以,等你懂得了爱情并不是一个童话的时候,你才发现自己懂得了爱——也就是懂得了生命和阳光的珍贵。
如果这一切可以衡量,那么权衡爱情的,不应该只是生死,还有宽容和怜悯。
你不能忍受爱情的残忍。
等那场爱情过去,仿佛是一个故事结尾了。你已经走了很远。
你第一次爱的那个人已经死了。那时候并不觉得自己有多难过,而是觉得她从来没和自己认识过,像一个陌生人。你曾经责怪自己,为什么这么薄情。可是渐渐的,随着时光的流逝,你发现时间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你其实一直都不了解自己,不了解她,也不了解自己曾经付出的爱情。
多年以后,你再回忆起她,你的姑娘在你的心里竟然是那么的陌生。
你一直在想昨晚你做的一个梦,那是关于一个陌生人的,在梦中具体都发生了什么,现在你努力去想,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一片茫然。
对于那个女孩子的死,你总以为那只是一场幻觉。死无声无息地到来时,一切依然是原来的样子,她说:我依然记得那条小巷,记得你。那颗泪珠滑过她的嘴角时,她还微笑着。
你的心里溢满了悲伤的幸福,你知道,她还活着,她并没有死。
那个梦的碎片在脑海中偶尔闪现,只是一闪……是一个陌生人,还有什么就不记得了……阳光有些刺眼。
如果那个女孩子一直生活在你的梦中,那她算不算活着?
不知道,无可捉摸的思绪纤细而神秘,几近迷失。
其实你无法让自己变得理智,也无法让自己变得冷静。你甚至觉得自己本来就是矛盾的。
在你心里她确实是活着的。
所以你从来不去看她安眠的那一块土地,不愿去看那里的柳树。甚至不愿意提起那个地方。现实唯一不好的就是它太坚硬了。你从来不逼自己相信现实。
你无法不走入黑暗,哪怕是在如此明媚的阳光下,你依然能感觉到时光划过自己时,留下来的痕迹远比记忆更深,还有梦,一个你自己都无法掌握的感觉,那种莫名其妙的真实和触痛,深及骨髓。有时候你也怀疑,你是爱上了她还是爱上了爱情?
你依然还是一个孩子,你总是对自己说,在爱情上,你拒绝成熟,那是对少年爱情最难以言明的眷恋。
我看着元好问这首词中的“欢乐趣,别离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禁不住又一次流泪。
慢慢的这一切都会成为过去。珍惜感情的不会是你我两个人!
你曾经答应过很多人,要变得快乐。你有让自己快乐起来的理由。然而感情却没有办法随意的控制。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自啼风雨。
这两句我始终觉得不好讲通。
有人说“横汾路”是当年汉武帝巡幸汾水一带时路过的地方。“寂寞当年箫鼓”是倒装句,即当年汉武帝在此和大臣们筵宴歌舞,箫鼓奏鸣,而如今却一片荒凉寂寞。其实作者真正的意思并不是仅仅感慨汉武帝的风流湮没。而是说年年大雁都随着季节迁徙,从这里经过,当年汉武帝在世,大雁如此,现在汉武帝早已作古,大雁依然横渡汾水。时间从来没有眷恋过什么。为之伤情的只是来此凭吊的人。如今箫鼓声散,风流已往,徒存寂寞之意。
“荒烟依旧平楚”中的“楚”即从莽,“平楚”就是平林。这几句说的是,在这汾水一带,当年本是帝王游幸欢乐的地方,可是现在已经一片荒凉,平林漠漠,荒烟如织。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自啼风雨”句,《楚辞·招魂》句尾均用“些”字,所以称“楚些”。这句意思是武帝已死,招魂无济于事。山鬼自啼风雨——《楚辞·九歌》中有《山鬼》篇,描写山中女神失恋的悲哀。这里说的是山鬼枉自悲啼,而死者已矣。
他赞美渴望的是那种绝对纯粹的爱情。要么死,要么爱。
不久之后,元好问一行人来到了当时的大名府,即现在的冀鲁豫交界的大名县,元好问他们又听说了一件令人惊动的爱情故事:有一对年轻的男女相爱了,可是家里的人反对他们在一起,两个人没有办法,为了不再分开,就偷偷一起跳水殉情了。可是人们并不知道,一直寻找他们,都没有他们的踪迹。后来有人在池塘里挖藕的时候。才发现了他们的尸体。衣服还能分辨出来就是那两个孩子。人们才知道他两个已经殉情死了。
第二年池塘里的荷花盛开,每朵莲花都并蒂绽放。
文字让这个年幼的词人通体疼痛。写了另一阕《摸鱼儿·问莲根》。这一年,大约是金泰和4年,即公元1206年前后。
词有小序,说的就是这个故事:泰和中,大名民家小儿女,有以私情不如意赴水者,官为踪迹之,无见也。其后踏藕者得二尸水中,衣服仍可验,其事乃白。是岁此陂荷花开,无不并蒂者。沁水梁国用,时为录事判官,为李用章内翰言如此。此曲以乐府《双蕖怨》命篇。“咀五色之灵芝,香生九窍;咽三危之瑞露,春动七情”,韩偓《香奁集》中自序语。
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双花脉脉妖相向,只是旧家儿女。天已许。甚不教、白头生死鸳鸯浦?夕阳无语。算谢客烟中,湘妃江上,未是断肠处。香奁梦,好在灵芝瑞露。人间俯仰今古。海柘石烂情缘在,幽恨不埋黄土。相思树,流年度,无端又被西风误。兰舟少住。怕载酒重来,红衣半落,狼藉卧风雨。
我查了不少书,也不知元好问这位鲜卑族拓跋氏的少年才子有没有荡人心魄的爱情,史书记载,元好问出生后七个月,即过继给他的任县令的二叔父元格,21岁前,他过着优裕的公子哥儿生活。虽然随着叔父迁徙奔波于任上,学习一直都搞得不错,而且很早显露出文学才华,8岁即因作诗而获得“神童”的美誉。和大多数文学天才一样,虽然学习好,他还是没能考中科名,结果反而染上了大多数文学天才的通病,嗜酒。
我由此得出元好问先生肯定是个性情中人。少年不得意,那必定是敏感多情的下场。从这个角度,他的两阕《摸鱼儿》也就师出有名了。爱情好像是一杯光怪陆离的鸩酒,由不得你不品尝,结果穿人肺腑。
全词句句发难,直指人心,少年醇烈的爱情信仰让他的文字有扑面而来的劲力。
白衣如梦的诗人站在水岸上,朗朗的星目中弥漫了疼痛和惋惜。碧绿的湖面上,一朵一朵娇艳的并蒂莲花盛开。元好问没有看到水里的倒影,猜不出来沉默相对的花瓣是幸福还是悲伤。他那么难过,是触动了他纤细的心事了吧?
他也爱一位姑娘,翩跹摇曳的绿色的荷叶,盛着天上落下的泪珠。
还是喜欢这首词,相信一个传说,或者相信一个神话,我们的生活就慢慢变成了美丽的梦境。尽管是悲伤的。
这阕词里面多用比兴的语法,“莲心”实指人心,相爱却只能同死,其冤其恨,可想而知。这样的起句,无非是作者感慨不已,率性的文字就是这样。莲心是苦的,人心也是苦的,生死相许,四个字纠缠成今生来世,成全自己那段奢侈的爱情。
愤怒有什么用呢?沉水之后,两双手还紧紧地握在一起,誓言如水草早已经把生死穿起来,藕花开了,春天来了,再一次醒来看这个世间,遥远的凡世湖岸上,依依伫立的少年人眼圈红红的。纯真的诗人拍着殷殷作痛的胸口,到底只是心潮难平。
不要流泪。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想得到的只是这样相依终老的安静的爱情。
词中的“谢客”指南北朝时的谢灵运,据说他出生后就被寄养在钱江一位道士家中,直到15岁时他父亲过世后才被接回,继承父亲康乐公爵位,家人因此称其为客儿。每当夕阳西下之际,在若有若无的虚无缥缈的山岚烟黛中,富贵奢华却又屡屡被朝中权贵排挤而怀才不遇的谢灵运,常常命随从夫役数十乃至数百人一起登山临水,赋诗游宴,以抒遣自己内心的感伤和寂寞。
“湘妃”是个传说,说尧禅位于帝舜,把自己的两个女儿娥皇、女英嫁给了舜,后来舜到长江一带巡视久不归家,两位夫人便一起去南方寻找舜。却得知舜已经不幸死在苍梧之野,葬在九嶷山上。二女在湘江边上,望着九嶷山痛哭流涕,她们的眼泪洒在竹叶上,斑斑泪痕不去,竟成“斑竹”。娥皇、女英痛不欲生,便跳入波涛滚滚的湘江,化为湘江女神。
两个故事都是忧愁的,可是怎么有这两个辛苦的少儿女让人痛心呢!
这阕词中,我最爱的偏是最末一句:兰舟少住。怕载酒重来,红衣半落,狼藉卧风雨。这是元好问的心事。年轻的元好问虽然才华出众,却科场屡试不利,直到32岁那年才得中进士。这年诗人16岁,春上离家赴京赶考,在莲花盛开的初秋返回,这次依然是失意而归。人生之事,十之八九多不如意。更何况是这娇贵易折的爱情。
落花流水相逢,少年心乱。
元好问经过莲塘时听说了这个故事,便令舟子停下来,望着一潭碧水,并蒂莲花绽放,风雨流年,怕再来的时候,荷叶衰败,莲花已经是穿不起来的寂寞红衣。
我有些徘徊,不肯上岸,在夕阳下的河水里,痴痴地等着,等待神启:
童贞的爱情到底是不是唯一的爱情呢?
孩子的心态到底要不要继续保持呢?
这一辈子就这样淡淡地走向尽头。回头看见的是夕阳,还有身后那个人熟悉的脸庞。你能给与她的只是一个微笑。然后就是寂灭。八百年的时间如一朵花开花落,转眼间。到了今天,我们已经不再像古人那么迷信上天了。
还是回到古代好,那时候迷信,还相信来生。奈何桥上,孟婆的那杯忘情水不喝。就会有幸福等着。
忘记,长大,坚强,快乐,明朗,健康。都应该是美好的。所以我必须学会忘却。
我在网上看到一个帖子,说鱼的记忆只有7秒,7秒之后它就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一切又都变成新的。所以在那小小的鱼缸里它永远不觉得无聊,因为7秒一过,每一个游过的地方又变成新的天地。它可以永远活在新鲜中……
我宁愿是只鱼,7秒一过就什么都忘记,曾经遇到的人,曾经做过的事就都可以烟消云散,可我不是鱼,所以我无法忘记我爱的人,我无法忘记牵挂的苦,我无法忘记相思的痛……鱼看不到相爱的人流泪,却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心痛,这一生,我们都无法做只自由的鱼。
对于我的女孩的死,我始终不得要领。甚至不知道她死的时候是否真的感觉到了幸福,她死的时候,是流着泪的,那双纯净的眼睛望着我,一遍又一遍地说:
我依然记得那条小巷,记得你。
我祈祷那个瞬间永远不会逝去,那条小巷的尽头,她望着我,向我伸出了手。
可是现在,我却依然是孤身一人,站在这里,瑟瑟的秋叶落满街头。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是昨日的,我也是……
汤显祖在《牡丹亭·题词》中说:“情之所至,生可以死,死可以复生,生不可以死,死不可以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可是现在我才发现,那所谓感情的极致,不过是一包毒药。如果可以选择,我会拒绝拥有这种爱情。我选择的是安静和平缓。一种相依为命的日子,平静而从容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