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旧瓶装新酒
佛罗伦萨的市中心,有一间乔治·阿玛尼的专门店。一次,我从它边上经过,看见橱窗里挂着两件有趣的衬衫。其中一件,右半身水粉,左半身淡绿,另一件的左右两边也是不同色,一半深蓝,一半浅灰。两件衬衫都是白色的领子,袖口与袖管同色。
不愧是乔治·阿玛尼!我暗自叫好,遂推门而入,刚想开口问店员要橱窗同款,却对着衣服说不出话来。橱窗朝外而设,在店外看见的是衣服的正面,背面要进店后才能看见,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吧。我想说的是,当我看见衬衫背面时,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原来这两件是异色衬衫,后面巧妙地缝合在了一起。店员见怪不怪地笑称:“想买这两件衬衫的客人,还真不少呢。”我说既然需求众多,阿玛尼先生应该考虑将它们制作成成品,我肯定会来买。
虽然店员答应一定会向老板转达我的要求,不过至今未见那两件衬衫上市。看来以大胆无畏的风格闻名天下的乔治·阿玛尼,还是缺乏销售异色衬衫的勇气,真是遗憾!那么有趣的衣服,绝对能让穿得一板一眼的英国男人们大开眼界。其实,衣服的颜色鲜艳,并不等于浮夸,关键是如何穿。
不仅是年轻人,许多成熟男子也不喜欢西装外套搭配衬衫、领带的装束。想来他们是讨厌中规中矩的妥协精神。为解救男人们于平凡之中,时装设计师们竭尽所能地付出了各种努力。
然而,外套+衬衫+领带的组合依然是男装的中流砥柱,无论什么梦幻的、崭新的设计都无法改变这一点。除了从事特殊行业,现实中大概没有哪个男人敢说自己没有西装、衬衫和领带。相较于我们女性,西装对男人,俨然更具有重要性。女人没有西式套装并不影响生活,但一个普通男人没一件西装外套,肯定有诸多的不便。
更何况,西装外套在一定程度上掩盖了男人肉体上的缺点,看来,在太空旅行普及之前,西装文化依然会持续下去。
话说回来,与女装相比,男士西装的款式实在乏善可陈,大约只有双排扣和单排扣,休闲型和正装型。那种叫safari suit的半袖猎装不是正统意义上的西装,所以,要推陈出新,唯有从颜色和图案上动脑筋。不过,它们的变化其实也相对有限。比如美国人爱穿的那种鲜艳的格子西装,格子的上装的确挺讨喜,倘若格子一路延伸至裤子,就让人有点受不了。
同样,衬衫的款式也很寡淡。如今谁要是穿花边衬衫,大概会被当作上台献唱的明星。
不过,我以为男人的西装衬衫,如同和服的长襦袢,大可做各种尝试。有关它们的大胆尝试,在前一章已做表述。
最后,说说领带。领带的种类也不多,除了条形长领带和蝴蝶领结之外,最多是在敞开的领口系一条类似围巾的软带子。彰显个性依然得靠颜色和图案。在日本,常见到男士戴一种用景泰蓝环装饰的细绳领带,对此,我不敢恭维,这种东西连做领带代用品的资格都没有。
自由在受限的条件下,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极致发挥。不仅艺术创作,着装打扮同样遵循此理。无限制的自由,导致艺术作品本质上的贫乏,当代艺术便是最典型的例子。还有所谓的自由恋爱,实际是泯灭了恋爱的原汁原味,相信真正爱过的人都会同意我的观点。此类精神活动,倘若不受到一些拘束,往往不能完全地燃烧激情。打着维持现状主义旗号的西装文化,其实也面对同样的问题。
再说下去,便成了文化论,这并非我的本意。还是转回来细说外套、衬衫和领带。
对衣服吹毛求疵的我,是不是特别中意西装笔挺的男人呢?完全不是。当然,像老派影星加里·格兰特、戴维·尼文那样真正无懈可击的绅士,我也非常喜欢。不过,大概没有人能一年365天,天天穿得无懈可击。如果身边真有这般男人,我自己大概先会累死。所幸,即便是绅士王国的英国男子也力不从心,这对女人是一个福音。
请大家想一想男士西装外套上的大小口袋。和我们女士西装上装饰用的口袋不同,它们的确是用来装东西的。胸口内侧的口袋放钱包,外侧的插钢笔等。下方两个口袋里更是林林总总,甚至放入一大串钥匙。虽不比女人,男人的随身物品其实也不少。
有一堆东西放在里面,口袋自然是越撑越大,有时候什么东西都不放,口袋依然鼓鼓囊囊收不回去。久而久之,外套的形状势必走样。裤子亦如此,腰围等处不会永远服帖如新。总而言之,但凡打算继续做男人,365天始终保持一丝不苟,简直是难以做到的事情。
说到做男人,我想起了若干年前在意大利大肆流行的“男人的手袋”。自认欧洲第一时尚的意大利男人们,似乎不能忍受塞满东西的口袋拖垮外套,于是想到用小包来解决问题。
然而,这股风潮盛行没几年便遭唾弃。想想的确滑稽,如果单纯为放随身物品,包的尺寸势必近似于女式小包,如果做成大大落落男儿相,又和手提皮包相差无几。在意大利男人拎着小手袋的那些日子,英国男人们一如既往地穿着口袋凸起的外套,而我也更偏爱“衣服松松垮垮,我自岿然不动”的男人。
女人,为了让自己变得美一些,可以不遗余力。理由非常清楚,因为美对女人是严肃的问题。然而男人之所以是男人,是因为他们认真的对象不在于此。如果有人认为我的观点过于保守老旧,那就错了。要知道,女人渴望的,从来都是不把精力花在打扮上的男人。
对男人而言,讲究衣着,不过是一种“游戏”,因此,只有玩得好和玩得逊之分。而且,“游戏”中存在着“越不当真玩得越好”的逆反性。
回国期间,我曾经接受一家男性杂志的访问,被问及喜欢哪种类型的男人。我回答“穿燕尾服好看的”,并补充说“牛仔裤穿得漂亮的男人,未必穿得好晚礼服,能驾驭晚礼服的男人,穿牛仔裤也一定帅气”。
游戏只存在于变化之中。换言之,有选择的自由才能享受乐趣。那些不屑正装,以只穿牛仔裤为傲的男人,不知不觉中,被意在自由解放的牛仔裤束缚,落入玩着玩着就当真的陷阱。将牛仔裤穿得一丝不苟的男人,和西装穿得一丝不苟的男人,同样滑稽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