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在动物里是特别的存在，即最初的存在。因为它们居住在人类无法居住的水里。当然，空中飞翔的鸟与地上生存的人类也不一样。但是水和空气在意义上完全不同。看到天使拥有翅膀，就知道天空是人类向上的志向，或者说是对未来的志向。

生物起源于海洋。人类的胎儿也浸泡在羊水之中。个体的诞生重演系统的诞生。所有女人生孩子时，都是在再现天地创造。似乎可以这样比喻：我们起初是鱼。相反，若说到鸟人，我们联想到的应该是科幻式的未来人吧。在我们的集体无意识中，深深镌刻着生命起源于水的观念。天空则是我们未来的居所。

例如泰勒斯等古代哲学家也主张生命起源于水。据米利都的阿那克西曼德说，一开始类似鱼的生命体从水里诞生，这种生命内部孕育着胎儿形状的人。不久胎儿完全长大后，类似鱼的生命体破裂，于是人来到这个世界。

从最古老的神话里也能发现最初的鱼。例如印度的《百道梵书》里，有一个关于人类祖先摩奴和鱼的有趣故事。这个故事与诺亚大洪水神话很相似。

有一天，摩奴洗澡时一只小鱼来到他手里。小鱼对摩奴说：“不久会发生大洪水，如果你收留我的话，我会救你。”于是，摩奴把鱼放进了水瓶。然而第二天，鱼就长大许多，摩奴就把鱼放进了湖里。不久，对不断长大的鱼来说湖也变小了，于是摩奴又把鱼放进了海里，这一次鱼停止了生长。不久，大洪水发生了，摩奴按照鱼的忠告，坐上了一条事先准备好的大船。后来，一条全身金色鳞片的鱼游了过来，摩奴就把船上的网系在鱼的角上，让鱼拉着船安全地逃到了山上。

这条鱼后来被视为毗湿奴神的化身。像这样把鱼视为神圣的生命、视为神的情况，在古代是常有的事。

史前时代，鱼的形象已经常常出现在马格德林时期的美术里，被刻在较大的骨头上、鹿角上、木头以及石头上。起初学者们认为它们的用途同爱斯基摩人今天仍在使用的钓鱼的假饵一样。但是，骨头和木头还说得通，石头的话就说不通了。如今，就像考古学家亨茨解释的那样，雕刻的鱼是阴茎的象征。阴茎和鱼结合，更加强烈地表现了多产和妊娠。说起来，鳗鱼和鳕鱼的卵有数百万，因此作为多产的象征的确再合适不过了吧。

从埃及到利比亚、巴比伦尼亚、米底、波斯和印度，鱼形状的偶像崇拜还在这些地方广泛进行。例如，波斯人礼拜的大衮神，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鱼。叙利亚的Derceto也是鱼尾巴的女神。巴比伦尼亚人崇拜的也是半人半鱼、叫作奥安尼斯的神。

第一个讲述奥安尼斯的著述家是公元前3世纪书写《巴比伦尼亚志》三卷的神官贝罗苏斯。虽说奥安尼斯半人半鱼，但是如果看过卡纳克神殿一扇门上留下的那个浮雕的话，就会觉得那是人剥下了一条大鱼皮，然后从头上套了下去。鱼尾及腰，腰以下突兀地露出人类的腿。根据贝罗苏斯的记述，奥安尼斯白天从海里出来，在人类中间生活，到了夜里再潜回海里。他在陆地上的时候，什么也不吃，会教授给人类科学、农业和数学知识。据说因此巴比伦尼亚文明才取得了巨大进步。

奥安尼斯神是古代最不可思议的神之一吧。虽然由于资料极少，它真正的样子依旧是谜，但是至少有一点是正确的吧：巴比伦尼亚人通过这位神表达了所有生命都起源于海洋。或许鱼的下半身是人类依靠白天所学的知识难以琢磨的潜在意识的象征。

福楼拜在《圣·安东尼的诱感》里让奥安尼斯这样高喊：“最初混沌意识的我，为了坚固物质，制定形体，从深渊中浮了上来。”

根据白川静氏的《中国神话》，治理黄河的夏王朝始祖禹，实际上和奥安尼斯一样是鱼神。《山海经》云：“人面鱼身，无足。”据说人们从夏王朝的遗迹、西安东郊的半坡村里，还发现了人面鱼身纹的彩色陶器。由此可知，尽管中国自古就被认为是“无神话之国”，但是在古代中国，也很早就有了洪水传说形式的创世神话。

我想加斯东·巴舍拉尔提倡的“约拿情结”也与最初的鱼这种观念相关吧。即鱼生活在水里这种存在的特殊性。无需多言，约拿就是圣书里那个航海时因暴风落入海里、被大鱼吞掉、在鱼肚子里待了三天三夜的人。

关于“约拿情结”，吉尔伯特·杜兰德如下写道：“鱼在这里是容器的一般性象征。并且，鱼不也是被包围自己的水所吞没的一种存在么？鱼的象征意义，其特点是‘吞’这种内旋的、内心的性格。就像蛇完全适合圆环的象征意义一样。”

鱼自己既是被吞，也是吞的存在。著名的布吕赫尔在画里描绘了大鱼依次吞食小鱼的场面，可以说这是真正用画呈现了鱼的象征意义吧。

所以说鱼是贪吃的。在古埃及的奥西里斯和伊西斯的神话里，死去的奥西里斯被剁成了十四块，在残骸中唯有阴茎被尼罗河的Oxyrynchus（鲑鱼的一种）吃掉了。鱼自身就是阴茎的象征，但是在这里又吃掉了阴茎。

埃及末期王朝时代，有一个郡以鱼命名，在那个郡里鱼是神圣之物被崇拜，连王和僧侣都严禁吃鱼。据伪路西安所说，公元前200年左右，叙利亚的希拉波利斯的神殿里，有一座阿塔伽神像受到人们礼拜，神像身上覆盖着耀眼的金银宝石。神殿的旁边有个养鱼池，里面饲养了很多鱼，一听到僧侣的呼唤，鱼就会游出池面。那些鱼的腮上、鳍上和嘴唇上都镶嵌着宝石，闪闪发光，游来游去。

在基督教里，鱼也被用于各种象征。众所周知，最初在地下墓穴秘密进行礼拜的基督徒们把鱼作为基督的象征。原因是，合并希腊语的Iesous、Kristos、Theou、Uios、Soter（耶稣·基督、神之子、救世主）五个字的首字母后，就是Iktus（意思是鱼）。

另外，鱼还是新接受洗礼的人的象征。

很难确定这种象征是起源于纯粹的基督教，还是源于巴比伦尼亚或是印度的神话。不管怎样，这是前面提到的约拿情结的一种演变，这一点容易理解吧。因为洗礼不外乎是自己变成了被最初的水所包裹的鱼。

让我们重新体味一下“我们起初是鱼”这句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