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 上坟 白玉的女人
时隔十一日,又是晚上,再次接到电话报讯,他的母亲跟着儿子去了;在某个神秘的空间,总算是母子团聚。
她只是病逝,不像儿子般亲自了结生命。可是,谁说得准呢?儿子在,她在病床上躺着,儿子去了,她便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一口气放松了,便去了,谁说这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我了结?中国人向来懂得用字,描述死亡,说是“生无可恋”。是的,生——无——可——恋。当对人间事物再无牵挂,生命本身可能不值半毛钱。四个字,精准得可怕。
电话里的人说,到医院去看老太太时,她还醒着,但发着烧,摸着前额和手臂都是烫的,没说半句话,不知道是说不出抑或不想再说。电话里的人也说,护士姑娘很喜欢老太太,赞叹她以前一定很美,皮肤也好,到现在都还看不出太多皱纹。
是啊,那时曾经美丽过风光过,每个女人的一辈子,总有或长或短的这么一段时光吧?“是身如焰,从渴爱生。是身如幻,从颠倒起。是身如梦,为虚妄见;是身如影,从业缘现”。有过,即值得感恩。
老太太成长于一个叫做“玉里”的乡下,成长后,历经沧桑,开了一间叫做“白玉”的茶室,男人们来坐坐就走,女人们却是从早到晚围聚停留互诉生活悲喜。电话里的人说,“白玉”的女人,这十年死得七七八八了,“白玉”的故事早就终止了,但白玉老板娘和她儿子,一个月之内,双双地把我的记忆,对白玉的对童年的,对店前那一棵高大的莲雾树、那瓜棚,对那午后的一种少年惺忪,都打了包。原来,白玉结业不是在十年前,而是今日,美丽老板娘咽下最后一口气之时。来吧来吧,是打包的时候了,我想,我欠白玉的女人们,一个故事。
那就写吧,我对电话里的人说;但绝不是你欠她们,而只是你欠自己。把活过的见过的听过的,都写下来,是为了让自己不再遗忘,白玉早已是你的部分生命,用文字记下生命流转,是表示你对自己负上责任。
总是这样的:有人死了,记忆却由此活过来,也因此,她们其实并没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