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重逢 总算回到家了
天色忽然就暗了
小女孩到英国念暑期课程,算是游学吧,高高兴兴地去,没想到犯了重感冒,竟又变成肺炎。
她母亲和我早就计划在学期结束时到牛津跟她会合,再一起到荷兰和法国走走。计划临时全部取消了,也幸好取消了,本来还以为没事,欲继续行程。幸好。
爬楼梯
初时以为只是简单常见的伤风感冒,流鼻水了,发烧了,没胃口了。小女孩从暑期学校暂时借住于一位长辈家中,心想休息两天即可回校上课,没料根本全身没有半点力气,咳嗽不休,愈来愈不对劲,待我到了牛津见到她,已是一脸苍白,两只黑眼圈像《死亡笔记》里的L,嘴唇颜色呢,亦是接近灰黑。
吃不下东西不打紧,重要的是连书也看不下,这才是最最关键的病征。记得去年有一回要抽血,痛死了,但小女孩坐在医务所内等药时随手翻开一页《哈利波特》,尽管是重读再重读又重读,第N次了,依然一看即笑,笑如初读。我望见,马上知道病情不太碍事。这趟则是把书放在床边,完全失去了翻页的意愿,充分显示,嗯,用广东话来说是“唔对路”,若讲台语,则是“代志大条”。
于是跑了两次牛津医院的急症室。都是晚上去的,人多,排队等候。还好,十六岁以下病人有优先权,等不太久,半小时即见到医生。两次都照了X光,肺部没问题啊,应该只是感冒病毒,吃抗生素便没事了,医生和蔼地说;可是书仍是看不下去,那表示,病仍然没好,而且小女孩对抗生素过敏,全身红疹如中毒,眼神是前所未有地呆滞,幸好仍像以往生病,没流半滴眼泪。
第三次看医生,是从牛津回到伦敦,朋友介绍一位从香港来的华人医生,在市中心一幢楼房的三楼,竟然没电梯,只有旋转的木楼梯,很古典,可惜如今没心欣赏了,只能集中力气,把已有相当体重的小女孩抱起来,一口气冲上梯级,到了,把她放下,双手已经累得颤抖。
华人医生诊断了半小时,亦是和蔼地说,肺部没问题啊,应该只是感冒病毒,吃抗生素便没事了。那我就放心,不妨继续行程,阿姆斯特丹、布鲁塞尔,几个欧洲城市一路玩下去。
第一次流眼泪
在英国看完三次医生,小女孩继续发烧咳嗽,我心想,既然医生说没事就不会有事,顶多是疲倦难顶,但只要到了阿姆斯特丹,看见风车,看见梵高博物馆,看见Anne Frank纪念馆,亢奋起来,不药而愈,是可能的。
更何况再在伦敦停留两晚,可以看两场音乐剧,心情好了,病魔便走;心理学家都是这么说的,不是吗?
于是决定继续行程,也不希望浪费已订好的Eurostar火车票和各城旅馆房间。
然而“幸好”在伦敦第四天的晚上半夜被小女孩的咳嗽声吵醒。那其实不止是咳嗽了,简直是求救的气喘,像向上天乞怜多一些空气、多一点恩典。她的眼睛是紧闭的,嘴巴是张开的,眼和嘴之间的皮肤是松弛无力的,完全失去了少年人该有的光亮与神采。
唔,不对劲了,真的很不对劲了。我在心底暗怪自己的后知后觉,亡羊补牢,执起手机,致电返港请旅行社老友帮忙调动机位。立即返港,马上回家,这应该是唯一的选项。经过十多个电话的来往沟通,终于安排了傍晚的班机离开伦敦,打道回府,home,sweet home,回家总是最好。
其后的过程只能是“兵来将挡”地见招拆招。上机时航空公司怀疑小女孩有传染病,几乎不让登机。我要求她撑起眼皮,“演”出精神,她照办,故能过关。下机后朋友驾车来接,本想直往东区医院,但小女孩熬过了十三小时的漫长旅程,希望先回家休息,勉强吃了几口白粥始再踏进那不能不去的医疗空间。
往下便是八天的医疗搏斗了。在香港再照X光始知是急性肺炎,用药,试药,吸氧气,控制白血球指数,前四天病情全没改善,且有药物过敏,剩下可用的药类不多了,绝对不能说不沮丧。医生说验出了细菌,在香港罕见,但在英国有个案报告,故很可能是从牛津老校舍内感染而得。人算不如天算,小女孩上了苦恼的一课。
唯幸到了第五天终于找对了药,那一针打下去,如同光明与黑暗的分界线。小女孩已经很久没有一觉睡到天亮了,醒来,揉一下眼睛,总算有信心地问:“什么时候回家?”而且自发病以来第一次流下眼泪。
转身意外又遇上
牛津那回病痛经历是不堪回望,然而我又喜对朋友述说同样发生在牛津的重逢经历,而每回重述,我都没法确定到底应该称它为“巧合”呢抑或“诡异”呢?
说巧合可能太轻了,说诡异却又稍嫌沉重,但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叫什么都无所谓了。
那是英国清晨,拿着小女孩的妈妈印给我的一张网上酒店订房单,有店名和地址,也有她的地址,从伦敦出发搭巴士前往牛津,五十分钟,很准时,但偏偏下错车,早了一个站,却又懵然不察。
打个“本地化”的比喻好了:就像本来要搭巴士从北京首都机场到王府井找酒店,却在西三环下错了车,清晨七点半,傻呼呼地拿着订房单在路上找寻,问了两三个人,都说不知道,再问一个工人,他看见地址是Church Way,便说应该在前面两个街口,那边有一间教堂,应在该地。
前行,的确找到教堂,但地址并非什么Church Way,站在十字路口,左右茫然,有点彷徨。这时候,转身看见一幢老房子门前挂着一面小招牌,好像是Bed & Breakfast的小客栈,反正有时间,试试敲门再问。按铃后,一位男子前来应门,瞄了一眼订房单,道:“我不知道这酒店在什么地方,但如果你想找订单上写着的这位房客,她就在这里,住在楼上!”
我呆住了。也就是这样了。她原先订了“王府井酒店”,但临时改变主意,改订另一间“西三环客栈”,可又忘了把新地址给我,岂料我搭车时不小心在西三环站下错了,结果她在那里,我意外地敲了她的酒店门。
两人之间的最短距离,恐怕叫做“缘份”;旅途结束,我带着一份疲倦与不解,回家。
日后某回,谈起这件小事,我笑对小女孩的妈妈说:“唉,这辈子看来我是注定没法跳离你的手掌!”
她没答腔。
小女孩在旁偷听了,却插嘴道:“爹地,你怎么确定是跳不出妈咪的手掌呢?可能你其实是跳不出我的手掌!”
原来小女孩已经懂得争风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