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年是母鸡

(一)

牟润孙先生在世的时候常常谈起台大老校长傅斯年。傅斯年当年似乎很照顾牟先生,牟先生於是一生感恩,傅斯年过世的时候,他悲痛过度,病了一场。听说北京有一句流行词语:“一脸旧社会”,意思是几十年来的宣传认为旧社会人民受压迫剥削,生活痛苦,现在见到愁眉苦脸的人,即打趣其为满脸旧社会,比如说:“小丽牙痛,坐在办公室里泪汪汪的,一脸旧社会。”旧社会的人在苦难中成长,忧患意识格外浓,人生里的恩恩仇仇於是也格外上心,讲道义,讲良心的人好像比现在多,尤其是知识分子。山西省年轻作家谢泳满心怀旧,写成那部《旧人旧事》,里头也提到傅斯年。

傅斯年在大陆的时期做过西南联大的校务委员,也代替胡适做过北大代理校长,最重要的工作是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所长。中国出过两位世界级的语言学大师,一位是赵元任,一位是李方桂。当时的中央研究院院长朱家骅打算成立民族学研究所,托史语所所长傅斯年出面请李方桂任所长,李方桂坚辞不就,傅斯年一再催促,李方桂最后很不耐烦说:“我认为,研究人员是一等人才,教学人员是二等人才,当所长做官的是三等人才。”傅斯年听了躬身作了一个长揖,退出说:“谢谢先生,我是三等人才。”谢泳於是叹道:“最可怕的不是无学问而虚张声势,而是真有学问的人也不敢以学问傲视权贵”。

(二)

傅斯年在四十年代曾经大力批评当时的两任行政院长:孔祥熙和宋子文,孔、宋两人先后都滚蛋了。宋子文初上任深得民心,傅斯年还在《大公报》上写文章说他好。后来故态复萌,成了众矢之的,傅斯年给胡适的信上说:“熬过了孔祥熙,又来了一个这样的”。他给南京的《世纪评论》撰稿,说明不能改动一字,总编辑同意了,文章题目是《这个样子的宋子文非走开不可》。听说,蒋介石为了平息此事,曾经请傅斯年吃饭,并说:“你既然信任我,那么就应该信任我所任用的人。”傅斯年说:“委员长我是信任的,至於说因为信任你也就该信任你所任用的人,那么砍掉我的脑袋我也不能这样说。”谢泳认为“我们经常说文人的气节和品格,我看傅斯年就是这样的人。”

知识分子对国家社会必须负有言责,傅斯年於是说“我们是救火的人,不是趁火打劫的人”。谢泳说傅斯年“希望政府能存在下去,但又不顾一切批评它的腐败行为”。这句话当然也可以倒过来说:“他不顾一切批评政府的腐败行为,为的是希望政府能存在下去”。愚忠的年代已经过去,现代知识分子既要继承中国传统的名节意识,也要效法西方知识人的品格精神。John Mack Carter借用燻鹹肉和鸡蛋明确界定贡献和奉献之分:母鸡做了贡献,猪则是奉献而已(“Always remember the distinction between contribution and commitment. Take the matter of bacon and eggs. The chicken makes a contribution. The pig makes a commitment.”)傅斯年是生蛋的母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