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而至此,再无言矣”
(一)
听说,大陆上有一本关於语文知识的书说,因为《现代汉语词典》没有收入“遗孀”一词,该词应予以剔除,只用“寡妇”即可,还说电影《风流寡妇》如果译成《风流遗孀》,观众一定少很多。《羊城晚报》有一篇胡豪的短文驳斥了这种谬论。胡豪先是不同意《现代汉语词典》不收或漏收的词语大家就一定不能使用,何况这部词典里对“遗”和“孀”的注释非常清楚明白。的确如此。“寡妇”跟“遗孀”当然有相当大的区别。“寡妇”泛指死了丈夫的妇人:“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遗孀”是指死去的人留下的妻子,造句必须说出那个死去的人才能用“遗孀”:“铁托元帅的遗孀约万卡保持了十三年的沉默”;说成“铁托元帅的寡妇”既不礼貌也不伦不类。电影《风流寡妇》改成《风流遗孀》如果真的少了观众的话,那是因为译名狗屁不通,观众不知道戏里演的是谁的遗孀的故事。要用“遗孀”,不妨拍一部片名叫《武大郎的风流遗孀》的电影,观众会想看看潘金莲怎么骚到骨子里,保证满堂红!
称呼和称谓万万不可马虎,等於待人处世不宜失礼。特首上任一个月,《明报》综合报道评论董建华的成败得失,记者说到特首夫人慨叹私生活没有以前自由自在,说是“董氏由商人摇身成为行政长官,其娇妻赵洪娉亦由‘平凡的家庭主妇’变作香港的第一夫人……”。“娇妻”指年轻貌美的妻子;五十开外的特首夫人端端庄庄的,用“娇”字去形容,未免言重了。另一篇特写引述《末代总督》一书,说陈方安生曾经向一位与董建华关系密切的人“梨花带雨地哭诉”,读来也嫌唐突,英文恐怕不会这样轻佻。
(二)
刘纳的《“咬文嚼字”六十年》说:“在一九九六年的中国图书市场,《唐弢文集》显得朴素、厚重。它昭示着写作的尊严——生活在九十年代的人似乎已经久违了的写作的尊严。”读过唐弢写的书话或其他文章的人都会记得唐先生的文字既从容又平实,真的是他自己说过的“一句一句地磨”。现代人当然不会像老先生那样认真,为了开好一篇文章的头,四次、五次,七、八次地重写。可是,唐先生在《作家要锤炼语言》里说的一句话还是重要的:“一个作家如果在语言运用上从来没有苦闷,从来不曾对语言进行过斗争,我敢断言:他不是一个好作家。”唐先生主张必须以咬文嚼字的态度看待文章,“我们要咬出来、嚼出来的,并不是绮丽、浮泛、典雅,而是简炼、明澈、清楚、正确、质朴、切合於事实的文字”。他的文字确实常常有一点欧化,那正是因为他要把话说得正确。以唐先生一生朴实耿直的个性,笔下偶然呈现一点“绮丽”、一点“典雅”,品味也总是高高冷冷的,不滥不俗。
人跟文章一样,最怕油嘴、滑溜。“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已经够低的了,维吾尔族竟有一支民歌说:“把天下的树木都变成笔,把蓝天和大地都变成纸,把江河和海洋都变成墨,让天下的人都成为诗人,也唱不完毛主席的恩情。”王蒙说:“言而至此,再无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