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古董,玩学问
(一)
听说,十八世纪牛津大学的入学考试和学位考试都以口试为主,题目又怪又空洞,几乎都脱胎自中世纪文人学者即兴的辩论方法,加上教授的怪癖。应付毕业考试的学生代代相传,人人学会赶在考试前夕巴结老师,巴结主考官,请他们出去大吃大喝,甚至给他们灌酒灌到天亮,还要塞些黄金大礼,逼得他们不好意思以冤报德,匆匆问几个问题就过关了。历史科的考试一上来第一个问题是:“希腊历史之父Herodotus《希腊波斯战争史》第二册第七十九章说什么?”学生茫然。“你不知道吗?是讲鳄鱼的!”第二个问题是:“尼罗河夏天氾滥,Herodotus出的三个氾滥的原因都错了,哪三个?”学生说:“我忘了,老师。可是我知道正确的原因。”老师说:“我不要正确的原因;我偏要错的原因。”John Scott参加希伯来语与历史科考试的内容最精彩:
Examiner: What is the Hebrew for the place of a skull?
Scott: Golgotha.
Examiner: Who founded University College?
Scott: king Alfred.
Examiner: Very well, sir, you are competent for your degree.
学术发展到颠峰必定是追求学而无术。“考试”是下下之“术”。牛津值钱之处在於建造一个供老师和学生各自读书的殿堂,求的是博览的游戏和吹牛的辩才。伦敦有一位牛津毕业的古玩收藏家对我说:“你们中国人说玩古董的玩字最有学问。喜欢古玩,你尽管去玩受骗和骗人的游戏吧,可千万别忘了查书、找资料,那是收藏过程中最好玩的收藏游戏!”
(二)
我在《好古谭荟》里说,王世襄先生编着的《竹刻》一书中,《此君经眼录》第三十一条记的是“清陈曼生梅子冈诗臂搁”。臂搁阴刻五古一首,书法和刻工都神采照人,竹色如蜜,光可鑑人,我在坊间偶然看到,买下来了。王先生书中的说明引了褚松窗《竹尊宦竹刻脞语》一段话,说“余曾见许小宕观察有一烟筒,以竹为之,半刻梅花,陈曼生所画,其下半刻铭,……款云‘曼生自铭并刻’”。王先生说:“是曼生不仅工书画,善制壶,并擅刻竹。此臂搁未署刻者姓氏,或曼生刻以自娱者欤?”言下之意,有点不太肯定陈曼生会刻竹。我日前玩这个游戏,偶然读到白文贵着的《蕉窗话扇》一书,提到陈曼生博学多艺,尤以治印着称,为西冷八家之一,其所制宜兴砂壶甚为精巧,时大彬后,特少传人;他创制新样,制铭镌句,虽托工人杨大鹏之名,而人仍称为曼生壶。白文贵接着说,曼生刻箑,则不为人所称道,《竹尊宦竹刻脞语》只载其曾刻竹烟筒,民国三年,他在金陵骨董肆见一竹扇骨,乃曼生刻,两边各为七律一首三行,字大椒粒许,每画二三刀不假修饰,一气呵成,苍古遒劲,居然北魏,功力决非俗手所能办。当时未克从容议价,迨翌日往,早为捷足者易去,至今犹能臆其彷彿也云云。这一段话,进一步证明曼生确擅刻竹,或可一释王老玩了一辈子游戏的一个小疑窦,而我则competent for my degree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