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缝,早早归
谷林在《书边杂写》里谈施蛰存先生的《唐诗百话》,说孟郊《游子吟》中那句“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施先生的讲解平淡朴质,可是深蕴情味。施先生说,这两句诗“从来没有注解。但如果不知道这里隐藏着一种民间风俗,就不能解释得正确。家里有人出远门,母亲或妻子为出门人做衣服,必须做得针脚细密。要不然,出门人的归期就会延迟。在吴越乡间,老辈人还知道这种习俗。” 我读过施先生很多散文,却没有读过这本《唐诗百话》。施先生当了四十年的语言文学教师,又是着名的新文学作家,青年时代就跟鲁迅开过一场小小的论战,黄永玉先生说他“很佩服施蛰存先生当年敢碰碰文坛巨星的胆略和他明晰的逻辑性”。施先生今年该过了九十岁了。我读他的散文,惊叹他的文字乾净之余,也觉得他真是一位通情达理的长者。针脚缝得细密为的是拉近出门人的归期,这是非常温馨的心愿,不管灵不灵都是美的画面。施先生不说“迷信”,说“习俗”,正是文学作品解构人必须抱持的体贴心意。
我一向迷信传统习俗,迷信鬼神;我相信中国读书人不可没有《聊斋》情结,否则文章会少好多韵致。对阴阳学的神秘概念抱否定态度的人对七情六欲多无敏锐感应(sensitivity)。写《红字》出名的十九世纪美国作家霍桑晚年在意大利佛罗伦萨附近住了两年,期间英国诗人布朗宁夫妇经常去作客。霍桑家的一位女管家天生是灵媒,霍桑和布朗宁他们靠她通灵之后在纸上传达阴间信息。有一次,灵媒召了一位叫Mary Rondel的阴魂来,说是要霍桑收留她才能摆脱鬼域里的劫难。女鬼从此附在霍桑家。霍桑死后多年,他儿子有一天在家族古宅中翻出好几代前的遗物,竟发现一部旧手稿,书中记载霍家前辈的一段情史,女方赫然就是Mary Rondel。
施蛰存先生先后在云南大学、厦门大学、暨南大学、沪江大学任教,一九五二年后调任华东师范大学教授。抗战时期厦门大学迁往福建省战时临时省会长汀县,县内有一座北山,施先生三九年任教厦大的时候居室面山,山上古木参天,曲径通幽,他於是题自己的书斋为“北山楼”,胜利后搬回上海寓所还用这个室名(见朱亚夫着《名人书斋》)。
读了谷林写施蛰存的文章,想到施先生用散文小品的笔调去注释唐诗,味道似比传统的诗话新鲜。日内当设法找这部五十多万字的巨着拜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