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梦月如灯”
书法与写兰得双绝之誉的白蕉生前说:“学书始欲像,终欲不像;始欲无我,终欲有我。”那是说,练字先要临帖临得一模一样,练到熟了要脱胎换骨,不像原帖;易言之,起初没有自己的字体,最后则要有自己的笔法气势。我总觉得写作也是这样:刚开头都先熟读名家作品,下笔不忘模仿,到后来自闢途径,求得自己的风格神韵。练好基本功是重要的。白蕉写字画兰齐白石、徐悲鸿都讚叹,功力确是了得。今年是白蕉诞生九十周年,上海高锌写《羲之而后此奇才》谈到白蕉作品中的小札便札,附了一封他写给南社名宿姚鵷雏的短简,字字俊雅,布局典丽,看来看去都不厌。高锌谈到白蕉的诗也好,录了几首三十年代旧作,其中一句“忆向美人坠别泪,江山如梦月如灯”,真是情景交会,韵致盎然。
白蕉这样的人和他笔下的这些东西,今天时髦之士只会视之为老古董,早就忘了偷闲亲近一下此等“玩物”,正是供养胸中“文气”的妙方。我好几年前在坊间偶然买到白蕉的手卷,都是字,而且是顺手挥洒的行草。先录了毛泽东的长征词:“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然后是朱德的五言绝诗,比长征词写得更草。最后是一九五二年三月的一段“偶记”:“往年在京,老友李时霖告某小胡同有一中药肆售日制笔,因偕往寻,果见用以写流水账者两三管。问之云,尚有存者,其名曰玉歌、曰明畅、曰八千代,实彼邦小学生习字所用。其制粗劣,锋不齐,初试即开花,惟具弹性,不知何豪?我亦无笔可使,寄兴尚赖此子云。”卷末钤朱文“白蕉小品”一印。
白蕉的字实在写得秀逸有姿,有两三分沈尹默的笔意,却多了几缕柔情。沈先生的故居在上海虹口区海伦路上,是一幢老式三层楼房,有沙孟海所题“沈尹默故居”五字,门厅上方是赵朴初写的“沈尹默先生故居”横匾。沈先生说“从古诗人爱秋色”,他也喜欢秋天,他的年轻诗作取名《秋明集》,书斋叫“秋明室”,也用过“石田小筑”、“匏瓜庵”等斋名。沈尹默的际遇大概比白蕉要好得多。他八十四岁才谢世,当了北大教授多年,晚年在上海鬻书自给,近视近两千多度,对面不能见人,却能写朱丝精楷,随便写什么都为世所重。白蕉只活到六十二岁,他的字和画都没有沈尹默名气大。我有沈先生写的成扇,另一面是叶恭绰画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