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香书屋里的昏灯
听说毛泽东生前爱菊花。他住在中南海西北区的丰泽园,原是皇帝行耕礼之地。整个丰泽园错错落落建了许多殿阁楼台,其中一处颐年堂是毛泽东和几位党国元勳见面议事的地方,堂前东配房就是他的书斋了,经他命名为“菊香书屋”。“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毛泽东一九二九年写过这样一首《采桑子·重阳》,可见他爱菊花也爱了好几十年了。
上海的朱亚夫先生去年秋天送我一本他写的《名人书斋》,全书百多篇文章记百多位名人读书工作的地方,从屈原、杜甫、薛涛到近现代乃至当代的名人都有,实在有趣。朱先生写毛泽东在“菊香书屋”里读书学习和运筹决策的情景,说是根据主席的秘书统计,到一九六六年夏天,书屋里的藏书已经有几万册了,门类齐全得很。马、恩、列、斯和鲁迅全集是不可少的,可是我想毛泽东对《容斋随笔》的兴趣会比这些门面书要大。毛泽东有一张书房看书的照片,手上拿的正是鲁迅全集。《永乐大典》、《四库全书》、《四部备要》、《万有文库》、《古今图书集成》、《二十四史》等等类书和丛书之外,据说世界名着、翻译丛书都有。毛泽东就在书海中接见尼克逊总统,“菊香书屋”从此举世闻名。中国有一位天天读书的书香主席是好的。一堆堆的线装书像青山乱叠;书房里阴阴暗暗的只亮着几盏套上灯罩的昏灯,果然飘起红豆相思的气息。 毛泽东真是博览群书,学问好,诗文都可观。他的《沁园春·雪》赠给他的朋友柳亚子,柳亚子和了一首,末句是“君与我,要上天下地,把握今朝”。毛泽东收到之后兴致大好,顺手拿起笔来为柳亚子书斋题名“上天下地之庐”。如此神来之笔,真可拍案!我忽然想到Robert Browning的《炉边吟草》(By the Fireside)一节说:地破天绽,置身非经手造之栋宇,不知此变如何惊动君与我("When earth breaks up and heaven expands,/How will the change strike me and you/In the house not made with hands?")。淞沪抗战时期,柳亚子避居上海法租界,为国运悲愤,书斋题为“活埋庵”。一九四一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夕,他潜进香港,住在九龙,寓所取名“羿楼”,因羿“上射十日而下杀猰貐”,寓意射下“日”本人。香港沦陷后,又辗转去到内地桂林,大难不死,书斋改为“更生斋”。这几个斋名虽然各合时势境遇,始终没有“上天下地之庐”那么有气派。毛泽东有这样的文采,可惜共产党中没有传人,反而呈江河日下之势,连喜欢吟诗的也吟不出半首好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