饵之属 爆米香
和童伴打过了弹珠,改玩尪仔标。集中意念,认真贯注力气到掌上,要令掌中这张纸牌落点准确,带着掌风,拍击,扇翻其他纸牌,直接就插入别人的牌底。我好像玩什么都输,口袋里的弹珠全输光了,仅剩的尪仔标输不起了,再输就荡产了。有声音风闻,很细微,大家却完全听见了,含着极强的煽动,不安了高雄中学操场上游戏的孩童。那不安逐渐增大,眼睛虽然犹盯着地上的尪仔标,耳朵已专注追踪声音的来源和距离,没错,是爆米香摊车来临。
“要爆了啊!”我们围着摊车观看制作过程,很快来到了高潮。摊主掀开炉门时,先提醒咽口水围观的孩童。随着那声爆炸巨响,轰起一团白烟,米香飘散,令周遭空气弥漫着兴奋的甜味。
有一些记忆非常顽固,五十年前的童玩,依稀还记得游戏规则;更清晰地形成童年坐标的,则是爆米香。爆米香堪称台式爆米花,做法是生米放入压力炉内,注进些植物油,加热,并滚动压力炉令受热均匀,直到米粒膨胀熟成,先倾入圆形铁网,再入搅拌锅,浇进在一边熬煮好的麦芽糖浆,翻搅均匀后装入模具内,以滚筒压平定型。一般多切割成方形饼状食用。
当米粒熟成,打开前,须先释放部分炉内的压力,释放时会产生爆炸声。仿佛在街头变戏法,摊主会提醒围观的群众捂住耳朵:“要爆了啊!”
压力炉是一种简单机具,只要放上三轮车就踩着到处去做生意。一辆三轮车走江湖,从这个村庄到那个乡镇,仿佛零食中的吉卜赛,从前鲜有固定店家。此机具福建也有,爆米香闽地叫“沙爆”。
时代在变迁,爆米香渐流行在爆过的米花中添加其他食品,以变化口感、多样化产品,诸如花生、葡萄干、南瓜子、芝麻、松子、巧克力、起司、抹茶、豌豆酥、薏仁、核桃、莲子、通心面等。
台湾童谣:“新娘新娘水当当,裤底破一孔,后壁爆米香,米香没人买,新娘跌到屎沟仔底。”从前爆米香提供代工服务,也有季节意涵。秋收后,引出爆米香师傅重现江湖,家家户户准备了奶粉、菠萝空罐头,装了些白米或糙米,排队等师傅把它变成爆米香。那是农业社会的庶民零食,农事暂歇,米香象征丰收和甜美,接下来就要迎接新年了。
爆米香机器也适合制作米麸,东势“志荣米麸”标榜以炮弹制成的机具操作爆米香和米麸;那机具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创业老板在田间捡到的炮弹头。炮弹爆米香机独特之处在于:白铁的面积较大,高温受热较均匀,爆出来的米谷较香。还强调用麻布袋承接爆好的米谷,因为麻布袋和器具底层的木板会吸收水汽和热气,成品之风味优于铁笼。店家说早年生意好,总是从早爆到晚;后来零食种类越来越多,爆米香没落了。他们看准现代人热衷养生,遂研发出综合米麸,还建立网页,宅配销售到全台。
童年是一首雀跃的歌谣,在台湾,像我这种半百老翁年幼时多唱过《炒米香》歌谣:“一的炒米香,二的炒韭菜,三的强强滚,四的炒米粉,五的五将军,六的六子孙,七的蚵仔煮面线,八的讲欲分一半,九的九婶婆,十的弄大锣。打你千,打你万,打你一千过五万。羞羞羞,袂见笑,猜输不甘愿;猜输起哮喘,不甘愿,起哮喘,我欲来去投老师,投老师。”词句很无厘头,却朗朗上口。歌谣里的“炒米香”跟爆米香不同,将米炒熟或爆米后磨成米麸,闽南语曰炒米香。
台湾俗谚:“吃米香,嫁好尪。”爆米香是弥漫喜气的糕饼,若作为喜庆馈赠的礼品,都制成圆形,如基隆“泉利米香”,圆米香象征圆满、感恩和祝福。
优质的爆米香蓬松而酥脆,不黏牙,鼓荡着米香和麦芽甜,那是一种米的魔术表演,炽热的炉火,炉内的高压,准确调整的甜度,是那一代人的集体零食,恐怕也只有它能有效召唤孩子,暂时离开尪仔标和弹珠,团团围住压力锅等待爆炸,炸开现场的狂热,炸出记忆中的烟火。
然而爆米香不免是一种式微的行业,它的爆炸声震撼人心,迷人,却快速消失于街头,像童年一样快速消逝。
一个城市若有几摊爆米香流动着会更美,如台东秀明农夫市集总是有辉哥在爆米香。我们若不期然在街角遇见,仿佛重温了美好的旧梦。你多久没吃爆米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