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乡记 廿一
十一点多,走回家里,娜娜已把午饭做好。五花肉,一锅热乎乎的炖猪蹄。
吃完午饭,娜娜带孩子睡觉。我们在打开的木门边,坐在小木椅子上,对着午后的荷花塘,给彼此点了一根烟。其实我已经不抽烟了。他有时抽烟,当他递给我烟,我也不推辞,跟他一起。这样坐一会,看一看花园,心也是静的。
我说,如果是夏天,荷花开着的时候大抵会更好。
他说,荷花冒出来比地面高一米。青蛙也会叫,是一个集团军。抽烟一定要或躺或坐或蹲在风景好的地方。在院子里仰望星空时抽也有感觉。
还可以在香樟树上搭一个屋子抽烟,我说。想起刚才散步路上他那一段,便笑了起来。
那才叫舒服。烟要少抽,但一定得挑环境。
你手机也挺忙碌的,找你的电话不算少,是不是跟出新作品有关系。
近期正好赶上两个展览,事情凑到一起。经常几天没一个电话,有电话一定是正事。
“需要做的事还很多。但孩子幼小,时间都是小块小块的,总是被生活琐事扯得支离破碎。我是危机意识很重的人,有时会感觉焦躁。因为正值壮年,得拼命工作,不工作就等着喝西北风。后来觉得一定要迈过这个坎,把平常琐碎的生活当成修炼。其实是一个心态的转变。要去接受,平淡地看待。
“只有释怀了,打开了,才有可能看到一些别的东西。要不然状态始终不对,逼到更死角,情绪不好又会影响到家庭。更别谈创作。都不会好。得考虑长远些,没别的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努力。
“我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拍下去,只是想拍。也没办法强迫自己一定要挖掘什么东西,这样出来的东西可能是变质的。要有情感累积,到某种程度会找到最佳的方式。这才是自己的,不是别人的。
“夫妻之间必须互相妥协,能一团和气最好。艺术不可以妥协,做得越纯粹,越成为自己。艺术家不能缺钱,缺钱了就很难保有尊严。我尚算幸运,否则一样要被卷在城市的洪流之中。”
我说,有一种表达是发散性的,没有太强烈的立场,但会引起他人的内心应和,因此有一种轻盈的美感。如同一些动人的细节,本身没有什么目的,比如《浮生六记》里关于荷花与茶叶的细节,只是把涓涓细流的东西表现出来。艺术要回到这样的本源上。停弦渡风雪弥漫的那张照片,也许和它一脉。到了一定境界,不造作的、不说出来的都是好的。不表达的东西存在于那里也是好的。
创作都会有压力。想着突破哪一个点,能够把边界推到哪里,是一种挑战。一个主题做得再成功,也不可能重复很多次,拿《梦溪》来说,做到五就会有很大压力。艺术很难达到边境。永远都是在一个茫茫的地方走着,看不到地平线。
他说,别说五了,能成功拍到四我就蹦高乐了。形式上要递进,要好看,要一脉相承,要有突破。东西越成熟,就越难推进。越到后来会越理性,越功利,越危险。这一切就需要拿捏好。
想太多,上帝就会笑话我。我在克服这种功利心。所以现在有些漫不经心了,等待机缘,天地自会指引我。等种子自然发芽,不管最后有什么结果。
有时候看到美的东西,内心激动,跟它碰撞的时候却无力描绘。一描绘就觉得很俗,不知道怎么把它说得朴实,说回它自己。
能想到的各种稀奇古怪的手段别人早用过了,而且远远超出想象。所以根本不用考虑别人做没做过,有什么情感只管挤出来。不用担心形式和内容会不会跟别人重复,只要是自己的,是真诚的就行了。
我说,表现方式的互相影响不可避免。长久以来,很多优秀的艺术家提供了不同的形式。就像写作,有不同的方式、手段,但也是在一个范围之内。只有艺术家本人的情感和心态是独一无二的。有时安安静静待着也好,不是非要马上弄出一个什么东西来。有些人停不下来,是因为要依靠创作存在,如果没有创作,自己感觉不到存在。
他说,停不下来是因为把自己架在那儿,被设想中的东西绑架了。最后考验的还是一个人的境界。修炼到什么位置,就出来什么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