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姑娘 十七
现在是2018年12月27日早上8点。
清迈小雨,雾轻霭淡,说是冬雨,几类春霖,清清凉凉润平生,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
我踏雪而来,从遥远的北国出发,飞过一个个寒冷的城池,飞越一整个东北亚的冬天,重返这座永青的小城。
不来不行,素贴山上双龙寺前定过约,发过心动过愿。
人到中年,铁石心肠,塑料肝胆。
怯于深情,乏于热血,懒得深交,懒得再像年轻时那样去任性结缘。
很多事情已不再像年轻时那般。
非厌世,不过是这半生人海中远行,见惯了海市蜃楼,渐知人生底色是悲凉然。
这场青春趋近尾声,尾声前认识的她,我是说,步入悲凉之前。
不是知心知己,也非蓝颜红颜,不过就是一个朋友,无关男女无问东西,静坐时无语,飞驰时有伴,相互守望过一个又一个他乡午夜。
不过就是一个朋友,可承约、可定诺、可托付身家性命的那种。
她是最后几个值得我这样去做的朋友,就像年轻时那般。
此刻我坐在清迈Bangkok医院3楼妇产科手术室门外的长廊里,伴着窗外的淅淅沥沥声,不停地打字,把一个故事话与你知。
故事里有个身影单薄的小女孩,素衣草履万里独行,34年来,满世界找爱。
孩子,她是你的阿妈。
是只个子小小的客家女孩。
我自晚春时节动笔写她,断断续续一路写进隆冬,再写到这个清凉的黄昏,一字一句的,掰开了揉碎了讲给你听写给你看。
孩子,谢谢你肯把这个冗长的故事读到这一章这一段。
你还需要知情的是,为了迎接你的到来,她关掉了酒店停掉了官司安排了诸般后事……
能做的她都做了,破釜沉舟,等你到来。
此时此刻,一门之隔的她正在通关,生死未卜关。
几个小时过去了,尚且没有医生拿着病危通知书跑出来找人签单。
有人说每一个妈妈和孩子都可以算是生死之交,我忆得此语,心下恻然。
……
孩子,差不多就行了,快点出来吧,乖一点。
按照约定,我是你的义父,你受欺负了会果断飞来清迈帮你去砸别人家玻璃的那种。
按照另外一个约定,我会是你在中国的监护人,罩你罩到18岁那一天。
其实是一个约定两种可能性,我向你阿妈交换来的。
只因那夜素贴山上,她一句话说难过了我:如果到时候非要取舍,帮帮我,不用保大人。
她说那话时幼稚极了,但我能理解她的多虑,哪个即将当母亲的人不会忐忑,不会去思量那些最坏的打算。
你阿妈从未求过我什么,那是她第一次开口,身为朋友,我无法拒绝。
对于我的交换条件,她沉默了许久,一动不动,我把墨镜翻出来递过去,帮她戴上,遮住那些泪水,和她并排坐在清迈的晨光中。那时天边已发白,山林间有了钟声,我记得她轻轻地开口,说想家人了,想得厉害,想去看看他们,弟弟、姐姐、爸爸妈妈……
孩子,孩子。
再过一会儿你就要来到这个世界了,你会是女孩还是男生?
未来未知的岁月里,你会有怎样的际遇怎样的人生?
我到现在也没想好一会儿见面时应该和你说点啥。
是用普通话说声:欢迎光临。
还是用泰语说句:萨瓦迪卡普。
算了,就用客家话好了,反正客家话我也只会一句:细仔哩。
初次见面,也不知道送你点啥好,就把这篇文章当作你来到这个人世间的第一份礼物吧。
是的孩子,这个故事是写给你的。
某种意义上讲,你是她唯一的读者。
孩子孩子,很多年之后等你长大了,你会去如何解读这个故事?
个中有雨有风,有几缕血脉丝承。
有所谓的宿命,有对宿命的抗争。
有一个普普通通的客家姑娘的漂泊。
有你阿妈的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