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姑娘 十六
34岁这年,采有了个男友,是泰国人,画家,很有才华,很喜欢她。
采接受了他的追求,给他提出的唯一条件是:不谈婚论嫁。
她说像朋友那样相处就好,其他的深情或承诺,就不必了。
我邀采和她的男友来大理度假,人民路细雨霏霏,我们在九月的吧台前闲闲地坐着。雨小薇唠唠叨叨地拽着采说些女孩子的话,采惯例面无表情地静静听着。我拽上她男友出门抽烟,递给他一支兰州,两个人蹲在屋檐下,看着雨水滴滴答答。
他那天用翻译软件和我聊天:Jasmine真是个奇怪的女人哦……
我笑他,既然觉得奇怪,那你还会爱上她?
他也笑,有点小伤感,说爱得不好,于采而言自己可能只是个过客,不知该怎么去爱她,也不知她需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说他不确定还能陪采走多久,可能不会有什么未来了。
他应该是希望得到一些分析或力量的,来抵御那些不确定。我却从不擅长这种情感陪护,也不知该如何去接话。许多年里我对采的过往所知有限,只知她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中最沉默的那一个,是个不太一样的客家姑娘。
我能告诉他的只有一句话:尊重她的决定就好,你要知道,她向来是个孤独倔强的小孩。
相识一场朋友多年,这个小孩只和我有过一次长谈。
2018年春末,我再赴清迈,机场接到我后,她开车载我去了双龙寺,罕见地没有开快车。
漫长的山路盘旋完,漫长的台阶跋涉完,她静静地跪在塔前。异国他乡的风撩动衣衫,白月光落满她单薄的肩,前尘往事静静伏藏,她低诵祷词、平静地呢喃……
我从没料到她也是会诉说的。
那天并排坐在素贴山腰,她诉说了整整一夜。
漫长的诉说过程中她平静依旧,淡淡地叙述着儿时的积郁、少时的缺憾、成年后的孤身求索得失错漏兜兜转转……听不出她的任何情绪波动,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
这样巨细靡遗的人生总结,像是在交代后事又像是在留遗言,除了聆听我唯有聆听,些微难过,些微心酸。
我终于明白了她是怎样的一个小孩。
在那场诉说的尾声,采告诉我,她其实一直都有一份期待,很久之前就开始在期待了,从她还是一个没人在乎的小女孩时起,一直到今天。
她说她这些年做过一些事情,养活了自己,也见识了世界,终于算是一个独立女性了,但内心时常空落落的,总觉得自己依旧是那个奔跑在田埂上的孤独的小孩。
她说她想安放自己了,想生一个小孩,想回到生命的源头去陪着那个小孩长大,用心爱他,用爱去重新搭建自己与这个世界的关系,不再那么孤单。
清凉的山风徐徐掠过,她把手放在腹部,轻轻地摁着,说她终于可以安放自己了,终于有机会可以让一切从头再来,她说她愿意为此付出她的一切。
她说她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条命,这个机会,她愿意拿命去换。
2018年春天,采怀孕,体检后的结果很不乐观。
她身体太弱,且属高龄产妇,如果生,将面临很大的生命危险。
有人劝她取舍,劝她慎重一点。
她说道理她都懂,她明白一个她那样的现代独立女性不应该为了生育而愚昧地冒险。
但她说:可他已经在了哦……
她说,她已经是他的妈妈了,不能不要他,无论有多难,他都应该好好地活下来。
她说哪怕只能爱他一次,只能爱他一分钟。
她愿意拿命去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