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姑娘 十

那时采吃玉米面团,吃土豆白菜,因为营养不够吃过一个时期的晒干的虫子,高蛋白。

因工作的缘故,班图语会了一些,因为同事来自各国,也掌握了不少各国语言。娱乐活动是几乎没有的,每晚蜡烛一点,幽静的时光恰好适宜她自学。

她本就是学霸,读书于她而言自来就是一种消遣。

所谓悟道不留痕,她并不知当时的消遣会在若干年后化作生存技能,助她摇旗立柜开了店。

义工的工作并不清闲,项目一个接一个永远做不完,采的足迹从稀树草原延展到灌木草原。

驻村了就骑自行车,远程差旅就自驾,非洲草原自驾要准备至少三个导航仪、多块充电宝、两大桶汽油、厚毛毯,以及备用轮胎。

她曾遇到一群放牛的人,她喊住他们:

尊敬的lozi人,你们是不是要走去安哥拉?请带上我。

他们走在沙地上,风餐露宿,灌木丛中找果子吃,睡觉时拿出一块布将自己裹严实,露出一双眼睛去看繁星满天。梦中她看见自己重回西藏,穿行在古格的黄色土林,硕大的月亮从东方升腾起来,大批的刺客到来。

她在坦桑尼亚的桑吉遇到过一头长颈鹿。

那晚火堆已灭,月光下庞大的身影在树梢上晃动。那鹿很专心地认真吃着树叶,眼睛瞥她一下,完全不以为意。吃完一侧挪挪屁股,转向另一侧又继续嚼巴。

繁星下的草原安静,只有风和这咫尺之遥的吧唧嘴声。

她安静地躺着看它,看了许久,越看越心安,困意袭来,恬然入梦。

有过一个星空下的浴缸,专属于她的奢侈回忆。

有一个星期,她去monze小镇协助一个二手衣物项目的评估。二手衣物来自世界各国无数社区里设置的黄色回收桶,整理、消毒后运到非洲国家。

她的工作是项目运转情况评估及工作人员评估,按惯例,分配借宿在当地工作人员家,叫Anne。

Anne家是个胖墩墩的土蘑菇,茅草屋顶,院子就是草原。她是个年轻的单身妈妈,有3个女儿,从5岁到10岁不等,都躲在身后怯生生盯着采看。

Anne和她们介绍了采是做什么的,叮嘱她们说:这个中国来的Jasmine姐姐是个好人,不要怕她,要给她爱。

她们蛮听妈妈的话,很快就适应了这个不怎么会笑的异族人,饭前祷告时还念了采的名字。班图语很优美,唱歌一样,Anne说:孩子们在欢迎你来,祈祷你能喜欢她们。

还有,她笑着说:她们还祈祷你能允许她们帮你编头发。

Anne很热情,见采舟车劳顿灰头土脸,建议她睡前沐浴一下。

她取出一方新布,拎起一桶凉水,把采引到百米外的一棵树下,说你脱吧,脱呀脱呀。

见采踌躇,Anne笑着先走了,临走时说不用担心有人偷窥,邻居们都住得好远的,这片草原很安全的。

四周寂静一片,采叉着腰站了很久,到底没把扣子解开,一直到约莫着Anne一家人都睡了方慢慢踱回去。

却是没睡的,都在等她,见她回来了开始做晚祷,那个叫Duola的小女儿睡眼惺忪地念着班图语,完毕后爬过来,轻轻在采额头吻了一下。

每个孩子都爬过来吻她,乖乖的,睡眼惺忪的。

Anne说:她们就是我活着的意义,有她们在,我每天都是有力气的……

她说:Jasmine,孩子是天使呢……等你有孩子了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收工晚,踩着夜色回来,远远地看见三个天使等在屋外。

她们围着采害羞地笑,两个大孩子小心地牵住她的手,小点的那个用脑袋抵住她后背,轻轻推着她。她们把她推到昨夜那棵树下,一个鲜艳的三角帐篷立在那儿。

帐篷是用她们的花被子拼起的,树枝撑着,里面一个大大的塑料水盆,水满满当当的。

Anne拍着手笑,她喊采:你看啊,孩子们转过身把眼睛捂起来了,你可以放心脱衣服了。

三个小女孩坚持要给采放哨,手牵着手,害羞地站成一排,怎么也不肯走开。

她们在帐篷外轻轻地唱起歌,漫天繁星下动听的班图民歌在草原上飘荡,采抱着膝盖坐在水里,不知不觉也就听痴了。

心里也清清凉凉,脸上也清清凉凉。

很多年后,采定居泰北,依旧保留着一个习惯——

她常在黄昏时坐到泳池边,双腿浸在清凉的水里,一坐就是半晌,耳边轻轻播放的永远是那个遥远国度的音乐。

一生中最年轻美丽的那几年,她是个国际义工,游走在那片古老大陆的稀树草原。

寂寥而充实,孤独而热烈。

在那里,她曾爱与被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