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普通人的选择 七
……
老路唱起的那首歌,为何让我泪眼模糊
明知那些落花流水,留也留不住
是否为了向往的生活,我走遍了天涯路
是否总有些遗憾,留在酒杯最深处
……
2002到2012,许多人来到丽江,其中许多人像路平一样。
黄金十年结束后,好玩儿的人开始一批批撤出丽江。
原因有很多,房东、酒托、财团、返点、二次消费、各式各样的江湖潜规则、不被尊重的游民文化、不理性的竞争、匪夷所思的古城地产泡沫……
大凡一个事物勃兴了,总难免将阴影负载许多,给它一点时间吧,商业和商业化本无原罪,只是需要一个从无序到有序的发展过程罢了。
只是身不居庙堂,谁也判断不好这个过程会有多长,于是就不执守了,走就走了。
朋友都走得差不多了,我也走了,2013年之后不再守店,偶尔回来。
一年又一年,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最后只剩每年除夕来小住,过个年。
再后来,回变成了去。
话说本来就应该是去,不论曾在这里有过多么美好的回忆,过客而已。
话说去了也没地方去,除了大冰的小屋、成子的茶者、老兵的火塘,也只有路平的D调酒吧了。
当年的那一批歌者里,路平还在。
这着实是件让人费解的事情,按照他一贯的风格,最先离开的应该是他才对。从西安到北京,从北京到云南,他向来是个不害怕跳跃切换的长臂猿,是老了吗?蹦跶不动了吗?
再蹦跶不动,那也应该挑一棵茂盛的树守着吗不是。
他好像在反着干,当大家纷纷告别丽江时,他反而拉开了扎根的架势留了下来。
大环境不好,生意起起伏伏,因房租故,D调酒吧几度易址,最长两年无盈余,只是持平。辛苦经营换一场空,真不知他所谓何求。
……证照也难办,说封店就封店,来客的素质也在下滑,许多人不再尊重歌者,吆来喝去的,只当是服务人员。
周遭的环境一天一个样,各种忍受不了的变,这座小城的轨道仿佛进入了一场下滑抛物线,来的人越多,越难以收拾局面。
这种情况下,连我的小屋都做好了随时撤藩的打算。
这种情况下,他不仅没做任何果断走的计划,也没做任何顺势而变的打算,D调一如十年前的模样,他本人也保持着十年前的状态。
完全不变当然也不可能,这些年他唯一的变化是结了婚生了孩子,贷款买了房。大有耗死在这里的意思。
还是等于不变!
我知他这半生求的不是所谓的世俗成功,但终究见不得老兄弟人到中年前途未卜,于是开口规劝,希望他的选择能明智一点,顺便了解一下,他是怎么想的。
好吧,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约他去骑摩托,像2009年那样,他骑车我坐后座,同样的大太阳同样的大马路,只是若干年过去,路上的车多了许多。
我们慢慢地骑,漫无目的地开着,忠义市场旁的酥油茶早关张了,早就喝不到了。
摩托车也老了,牛一样地吭哧吭哧,可能是实在懒得去驮这两个已经发福的中年人,疲赖地抛锚在了玉龙县的马路边。
我们在马路牙子旁坐下,和当年一样,抽根烟,聊聊天。
老路老路,你不舍得离开,是因为有太多回忆割舍不下吗?
他说:啥?啥离开?
老路老路,想想北京,想想西安,当年你那么果断地做出了选择,如今怎么反而优柔寡断了。
他说:啥?你娃说啥呢?
过了一会儿,他搞明白了我的发问,给了我一个回答。
他说:
年轻的时候是没的选,要么忍受要么逃。
后来有的选了,但选得不甘心,要么接受要么逃……
再后来终于选到想要的了,那就不撒手了吧!既然是自己选的,那就是最好的,给什么都不换!
他所说的应该不是指城市,而是生活方式,很喜欢当下的生活方式吗?还“最好的”?逆流行舟前途未卜,事倍功半徒劳了那么多的辛苦……
我告诉他,我并不认为他做出的是明智的选择。
他点点头告诉我说——我怎么认为都行,反正他又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好的,明白了,也释然了,真有你的,老路。
那就什么都不用说了,继续爬吧,祝你早点爬上你的树。
他说:啥?啥树?
我说:没啥,如果从一开始就能说明白是啥树,也就没啥意思了。
他说:哦……啥意思?
懒得搭理他,只是拍了拍他的肩。
疾驰的车狼窜过眼前,绸缎一样的阳光铺在面前,多好的天。
我们互相拍了拍肩,又拍了拍肩。
靳松《老路小路》
小屋厦门分舵·牙子《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