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文章 为尚弗尔《箴言集》一书写的引言
作为一个忠于职守、坚持不懈地观察社会的人,很难想象有谁会像尚弗尔那样。例如,人们一般不太认为过人的才智是有害的,也不会认为天才必须绝对孤独。对这些,一般都是拿天才开玩笑时才这样说,那是不会当真的。有过人的才智可以很好地交友,天才有时也是个好伙伴。他所遭逢的孤独的方式,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如果他愿意如此,也尽可以自己去享受孤独。
也很难同尚弗尔一起去体味那种人间最为相通的感情和人间最不可理喻的感情,这里指的是对妇女的歧视。没有一般意义上的歧视和爱。这一切就要求我们了解全面情况。我还须补充的是,我认为愤世嫉俗并不足取,也并不会被人所称颂。在尚弗尔身上,我既不喜欢他压抑在心中的怒气,也不喜欢他动辄“发火”,更不喜欢他那种彻底绝望的情绪。我将谈一谈他那些有悖于常理的各种因素,而这一切却又使我觉得,在我们所有的伦理学家中,尚弗尔是使我最受教益者之一。这我须立即加以说明,在作出这一总体评价的同时,我还认为,他对自己艺术中最奥秘的原则是不忠实的。他在不同的场合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同他特有的个性和内涵就很不一致。
我们最伟大的伦理学家们并非是箴言集的作者,他们都是些小说家。那么,什么是伦理学家?我们只能这样说,伦理学家乃是一位怀有仁者之心的人。何谓仁者之心?这也实在很难说清,我们只需这样理解,即这是一种在世间很不普遍的人心。因此,不管其文字如何,当你读完拉罗什富科的《箴言集》时,在做人行事上都很难学到什么东西。你看那些优美平和的句子,那些精心推敲的反命题,那种为表示渊博的虚荣心,所有这些,与构成一个人生经历必不可少的内心自省和沧桑变化相去甚远。我甚至甘心用这样的一本《箴言集》同司汤达所搜集的两三个小故事进行交换,甚至用这样一本书换取克莱芙王后的一句欢快的话。“人们往往从爱情发展到野心,却很少有从野心回到爱情者。”拉罗什富科这样说。对这两种欲望,我一无所知,因为它们可以互相转换。于连被他两个截然不同的情人断送了自己的前程,而这两位情人各自的行动却更使我受启发。我们真正的伦理学家们并没有多说什么话,他们只是用眼睛去看,或者彼此观看。他们并没有制定什么规矩,只是描绘。通过客观描绘,却更加照亮了人类的行为,比如他们是否文质彬彬,某些才华之士是否满口格言警句,是否醉心于贵族式的说教,等等。只有小说,才忠实于对个体的描绘。其目的并非为生活下结论,而是描绘生活的历程。一句话,它更加朴实。正因为如此,它也才是经典的。至少,也正因为如此,它才对人类的认识有好处,正如自然科学和物理学能够做到的那样,也正如数学和箴言所不能做到的那样,因为数学和箴言是在思想上与之相对立的两件东西。
那么箴言到底是什么?可以简单地说,它是一个多项方程式,其第一项符号准确地存在于第二项中,但却要经过不同的运算程序。因此,理想的格言,总是可以反向思考。它的全部真理就在它自己身上,并不比代数公式复杂,它只要同人生的经历相吻合就够了。人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想象去创造箴言,直到在设定条件的已知项内把各种组合用尽为止,只不过这些已知项是爱情、仇恨、关怀或怜悯、自由或公正而已。甚至还可以始终像代数一样,从这些组合的一项中得出对生活经历的预言。但却再没有比这更为实在的了,因为它说的都是普遍现象。
此外,尚弗尔也并没有把兴趣放在写箴言上,只有少数情况例外。比如关于妇女问题和作家的孤独问题等,在这些问题上他易于激动,情感所至信手写来,此外他便很少写什么。如果我们等他灵感到来时贴近观察一下,就可轻易发现,他的那些灵感既不在反命题上,也不在箴言上。“哲学家,他总想熄灭自己身上所具有的那种极似化学家的感情,因为化学家极想熄灭自己的感情。”说这样话的人,和几乎就在同时说下面那些话的人,其思想渊源如出一辙:“有人极力攻击情感,却不去想一想,正是情感的火焰才使得哲学点燃了自己的情感火焰。”在这里,前者和后者一样,他们表达自己思想的手段不是箴言,乃是一种对事物的看法,它同样能够很好地表述哲理。这些都是试探性武器的一击,一束突发的闪光,却不是定律。这两种说法都不是定律式的,乃是表述性的。例如,人们可以在我们的职业伦理家那里长期地寻找才能找到一篇作品,这篇作品与下面这篇对我们当今世界在其内容上几乎没有瓜葛的作品距离我们同样遥远,但却有较多的可足借鉴的生活内涵:“在当代,有一些错误行为,我们或者已不再犯,或者已犯得很少。即人们是太善于动心思了,以机智替代了灵魂,一个无耻之徒,只要稍一动脑,不再夸夸其谈,不再阿谀奉承,改变过去那种使他成功的手法,便可变成另一个人。我曾见过一些很不诚实的人,有时候竟趾高气扬,体面端庄地和亲王、大臣们进进出出,却无所用心。这一切都是以欺骗世人和涉世不深者。这些人不知道,或者忘记了评价一个人应该从他的全部表现和从他的本性着眼。”
但同时我们却也看出,这些并非属于箴言范畴。尚弗尔并没有把他的人生经验写成箴言。他的艺术创作的伟大之处在于他的作品具有公正的内涵。每一篇作品都向我们提供了一种形象或几种环境,使人看过之后,在思想中便很容易建立起一个清晰的概念。正因为如此,他首先使人想到司汤达。司汤达也和他一样去寻求每一个人的定位,亦即是说,那个人是处于哪一个隐而不现的社会之中还是处于哪一个隐而不现的真理之中,还是处于哪一种特殊地位上。但他们相似之处还远不止于此,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尚弗尔也是一个小说家,因为他的作品有许许多多与小说共同的特点,可以说是一部尚未安排情节的小说,是一部编年史的集合体,在这里一股脑儿地倾注在他的评论之中,这便是他的《箴言集》。如果把它看做《箴言集》,其中的人物就不会因对他们的评价而引起别人的联想了,却可以以其个人的行为特点而被搬上舞台演出,大家也便可以从这部不是小说的小说中得出更为明确的印象。把这些特点同他的《箴言集》联系起来,我们便可看出,其中有丰富的材料,有诸多的人物和评论,足可构成一种伟大的“人间喜剧”,其中有故事也有人物。这已足够使这部作品同小说构成严密的一致性,尽管作者原意并非如此,我们也便可以看到一部比专事阐述思想的文集更为高级的作品,一部真正阐述世人经历的书,其哀婉动人之处及其中的残酷事实足以使抽象地对不公正的阐述黯然失色。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件值得称道的工作。通过这些,我们可以看出尚弗尔完全同拉罗什富科不同,是一位同法耶特夫人同样深刻的伦理学家,尽管其情感轻率,但也正因如此,才使他进入某种艺术领域最伟大的创造者行列之中,在这一领域,生命的真理无时无刻不在为语言的技巧作出牺牲。
以上这些,发生在十八世纪末的那种软弱无力的社会中,如果我们不说它无情的话,而这些活动又使人觉得正是在火山口上跳舞。小说的背景基于被当时称之为“世界”的范围内。于是我们便可立即发现,这又把尚弗尔作品中所写的个别当成了一般,此乃是在大多数情况下,匆忙的读者把作者所描述的某些头脑发热的狂热状态扩展成一般人的心理状态所致。
在尚弗尔的文章中,受到鞭笞的是一个阶层,这个阶层是极少数同整个民族相分离的人,他们既聋且盲,整天醉生梦死。正是这个阶层向小说提供了人物,提供了背景和讽刺的主题。因为当你匆匆地一瞥时,你首先认为它是一个讽刺小说,它像一个具体化了的《轶闻集》。有国王、朝臣、贵夫人、国王的女儿,他们感到很惊奇,何以他们的女仆竟然和自己一样每双手有五个手指。路易十五已然病得行将归天,因为他的御医用了“必须如何如何”这种字眼;公爵夫人罗昂认为生下一个小罗昂乃是自己的荣耀;大臣们宁可法兰西对外打五次败仗,也不愿意国王身体欠安。他们那种愚蠢的、令人难以置信的狂妄竟使得他们认定上帝就是“天上的贵族”。一个阶级的极端无知,使得阿朗贝尔在威尼斯大使面前显得大为逊色;贝里埃让通知他达米伊安有谋杀行为的人去下毒,却不重视他的意见;德·莫日隆下令把一个无辜的小厨师绞死,却放过那个犯罪的厨师,而他又非常喜欢吃他做的饭菜,如此等等不一而足。这便是他们的群相。这些蠢事常常是同一些人所做。在处理一个凝固的、抽象的标签式的社会时,尚弗尔有所选择地站在社会之外,把他们的群相一个个像木偶般的展现出来。对那么两三个例外的人或事,他把它们以喜剧手法来处理,其技术手段正如同写小说,甚至运用现代小说的手段。其中的人物性格始终以自己的行动来表现。他的讽刺挖苦不足以说明什么,他描绘的是那些人的特点。
在所有这些人物中,作为小说主人公的是尚弗尔本人。他的传记可以提供我们有关情况。但这也无关紧要,因为他写的是《轶闻集》和《箴言集》,而且又始终是以小说的写作手法来描写,亦即是说间接描写。如果把他所有对某某先生的描写集中起来,就可以看出这个人物的全貌,在这个人身上,尚弗尔十分讲究使用“讽刺”的分寸,也十分注意在这个虚构的和疯狂的社会中让这个人的行为保持严肃、谨慎。这个人物已经到达了这个年龄段,在这个年龄段上,青春年华已然一去不复返,人们在青春时期那种无限欢快的情趣也不复存在,在这个时期,他已不再追求什么信仰,他酸甜苦辣都已尝遍,自此便看破一切,除了逃避世俗之外,已谈不上有何爱好,但却有两件对他来说是不可或缺的事情,一件便是对自己往昔情感的回忆,一件是对个性的崇拜。我们能够从这位某某先生的口中听到有关个性的言论。因此尚弗尔给他的《箴言集》中的一部分上升到如此高度是不无深意的:“此乃是对隐退生活和性格尊严的一种雅兴的表现。”一个人把此事看得如此重要,也不应等闲视之。其唯一一个缺陷便是,他在这里恰恰把个性同孤独弄混了,这也同时是他这部深奥作品的主题,我们后面还将涉及这方面问题。但考虑到这也正是身处一个堕落社会的人的正常反应。在这个社会中,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思想,而一些伟大的忠告又不为人们所重视,因此,我们应当对他这种个性崇拜赋予真正的意义。当提到这个问题的价值时,尚弗尔对此既不专断也不盲从,他参照自己的人生经验,不愠不火地说:“为自己规定某些比个性更为强烈的原则,这种做法并不好。”
同时,这个十分珍视自己心灵的人物,也有自己的感情世界以及这个感情世界受到伤害的经历。就是同一个人,他曾经写下过比一个法兰西人所能写出的更为豪迈的箴言:“向我走来的财富,将通过我个性所加给它的各种条件。”但他却在作品的每一页上都表现出一种极其敏锐的感情。这个人物在这里向我们表明了他最后的空间,他完成了意志和激情的混合,这种激情构成了个性的悲剧,同时也使得尚弗尔在他那个时代大大地向前迈进了。因为他是拜伦及尼茨什同时代人,他能写出:“我很少看到使我振奋的壮志凌云的豪气。在这方面,为我所熟悉的佼佼者,是撒旦在《失去的天堂》里的表现。”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他那悲剧性的口吻及态度,尼茨什把这称之为自由思想。我们只需想一想这种思想所依附的那个社会也就够了,在那个社会,尽管他很不情愿,但却不幸的是他又无法不让自己对它加以评论。大家可以轻易地想到,自那时起他所经历的藐视和绝望,决定了像他这样的人不得不在他所藐视的这个世界上奔波的情况。我们将抓住尚弗尔给我们留下的那些小说的要素,这种小说是离世小说,是对一切都予以否定的记叙,最终将导致对自己的否定,是一种向绝对化奔跑的旅程,其终点一切都是子虚乌有的泥潭。
这种冒险活动,乃是由于青年尚弗尔那种感情激昂的冲动所造成。有人说,这同爱情一样美丽。这种生活,开始时取得了成功。女士们纷纷爱上了他,也爱上他的第一批作品,尽管这些作品很平庸。并为他组织各式沙龙甚至使他在公众中备受宠爱。不错,当时的社会对他并非那么严酷,他也并非因自己是个私生子而感到难为情。如果社会上的成功还有某种意义的话,可以说尚弗尔的生命在其起步阶段是一个辉煌的胜利。但可惜的是这种情形并不那么稳定。尚弗尔的小说告诉我们,这只不过是一个孤独者的历史,因为社会的成功只有在人们信任这个社会时,才有意义。此外,在尚弗尔的人物身上,首先就有悲剧色彩,这始终妨碍了他对社会的信任,而且这种心灵的敏感性,也妨碍他投身于对他的出身可能有争议的天地中去。他属于那种被伟大而鲜明的道德所推动,并把它们置于想征服一切的境地的人。而他的另一种品质又把他推向否定这一切的地步,甚至使他把刚刚取得的成就都予以否定。我们还要补充一点,即他所处的那个社会竟达到使那些曾经声明信任它的人都不予信任的地步。那么,面对这样一个为他所藐视的世界,一个人能做些什么?如果他的出身好,他可以把那些在这个社会上不为人所满意的一切事物都拉到自己身上,而无须做出什么榜样。如果需要玩什么手段的话,我们就会发现,这种历史的手段,存在于人们道德的趣味中。
于是我们这个人物便处于既取得了社会成功又对这个腐朽的社会非常蔑视的尴尬境地。唯一能激发他的,就是个人理性在内心的激荡,这时他便立即做出许多异乎寻常的事来。他享受法兰西学院给他的津贴,这时便提出要求取消申请,并对学院大加攻击,要求该学院解散。作为一个生活在旧制度之下的人,他投身于党派斗争,最终还是把自己害了。他同一切都格格不入,并且对一切都排斥,对任何人都不宽恕,甚至对自己也是如此。这是一个“荣誉的悲剧”。尽管当时他已十分孤僻,但却依然强烈地排斥人类唯一的求生手段;其对一切的排斥达到使人难以置信的地步。不但思想如此,他的肉体也是如此。尚弗尔原本相貌堂堂,极富魅力,后来竟变得“残酷,最后丑陋不堪”。
我们这位先生的生活轨迹却远不止这些。因为弃绝他自身的优势,尚称无关大局,而摧残自己的躯体,同摧残自己的心灵相比,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最后,正因为这样,才造就了尚弗尔的伟大之处,也成就了他小说的惊人之美。因为对人的蔑视,在通常情况下乃是一种庸俗心理的表现,这时伴之而来的是强烈的自大心理。相反地,如果对自己也加以蔑视,那么蔑视别人便是可以理解的了。尚弗尔说:“人,其愚蠢不下于动物,这是通过对我自己的评价得出的结论。”从这一点看,我觉得他是一个叛逆的伦理学家。在这种情况下,他把自己所有的叛逆经历反过来又反抗自己,他是一个典型的“神圣的绝望者”。其极端而粗暴的态度,导致他走向否定一切的顶峰,这便是沉默。“有一次有人请某某先生谈一谈社会流弊,他很冷漠地答道:‘在我记录不再谈论的事情的清单上,其项目每天都在增加。’最具哲理的哲学,它的这份清单便最长。”这甚至把他引向否定艺术作品这个纯语言力量的地步。他作品中的一个人物,被认为很注意自己的才能。他让这个人说道:“我的自爱心因关心他人而消逝了。”这是合乎情理的说明。艺术同沉默是相反的,它是把我们同人类共同斗争连接起来的众多纽带中的一个。对那种已失去这种纽带并把自己完全抛进杜绝一切的境地的人,无论是语言还是艺术,便都失去了表现力。无疑,正是由于这种原因,那种否定一切的小说至今尚未出现,因为那也正是一种对小说的否定,在这种艺术之中,其原则也必然会导致对自身的否定。当然,尚弗尔没有写过小说,可能他认为那不是他的所长。但我们也看得很清楚,那也是因为他既不爱人类,也不爱自己,很难想象会有那么一个小说家,他对他写的人物一个也不爱。在我们所有伟大的小说中,没有哪一部会没有人类之爱这种感情的,尚弗尔的例子在我们文学领域中便是一个绝好的证明。无论如何,这种“人间喜剧”到现在也该结束了,因为它最终同人们赋予它的那个题目不相称。
我们要寻求尚弗尔这一生涯的终了,须到他的传记中去找。无论从整体上看还是从细节上看,对他的一生,我都没见过比这更具悲剧性和更具协调性的事。因为从协调性看,尚弗尔把自己全部投入革命之中,他已不再讲话了,只有行动,并且也没有发表过对革命诽谤和攻击性的文章,但我们也不难看出,他只看到了革命的消极方面。他是过于向往那种理想中的公正,从而不能接受革命行动中出现的必不可少的不公正。因此挫折仍然在等待着他。对像尚弗尔这样的人,只想把事物推向绝对却又无法做到,于是便只有去死。实际上,他也正是这样去做了,但却是在那种可怕的环境之中,而那种环境又恰恰是他这种精神悲剧的温床,这种精神悲剧也便在残杀中结束。在这里,要求纯洁的狂热,正同破坏的狂热相吻合。
在那一天,当尚弗尔认为,宣判他死刑的乃是革命时,他便在这决定性的失败时刻,拿起一支手枪向自己射击,这一枪击碎了他的鼻子并打烂了他的右眼。他还未死,并不就此罢休,又拿一把刮胡刀片割断了自己的喉管,并把自己的肌肤割烂。此时他已成了一个血人,他还用手枪探寻自己的胸膛,最后手脚都已支撑不住,便跌倒在血泊中,鲜血流出门外直到人们发现才报了警。这种残酷的自戕,这种对自身的摧残,实在难以想象。但人们却在他的《箴言集》中找到了说明:“大家畏惧可怕的偏见,但这却对强者适宜,而刚强的性格,则总是极端的。”不错,这确是对极端的一种顽固的崇拜,也是对不可能成功的事的一种偏执的狂热,这些在尚弗尔的论述中都有体现,也正是这些,我们可以称之为道德的情趣。简单地说,这类高级伦理的阐述,终于在血泊中完成,终于在一个动乱的世界里结束。在这个世界里,每天都有十几个人头从筐底跳出来。这样的现实,便向尚弗尔提供了他伦理道德的深刻。
因为伦理学家的职业,如果没有混乱,没有恐惧或牺牲,便无法运作——要么就是一种令人生厌的虚假说教。因此,我觉得尚弗尔正是我们少见的伟大的伦理学家中的一个。因为伦理这个人类最大的酷刑,是他个人的爱好,他到死都在为它同人类协调起来而努力。我从各个角度研究了大家对他那种性格的批评文章,我却更喜欢他这种尖刻,因为这种尖刻却充满了人类的一种伟大的思想,比起某些大人物那种干瘪的哲学思想要好得多,比如有人就曾写过这种不可原谅的箴言:“体力劳动同脑力劳动分离,便可使人得到幸福。”但即使尚弗尔的否定态度达到顶峰时,他对弱者仍不失同情之心,他损害的只是他自己,那原因也很复杂。不错,我了解他的思想在向哪边滑坡。他认为个性是由叛逆心理所决定。但怎么能够想象,一种优势可以同“人”相分离呢?所以尚弗尔以及其后对他很崇拜的尼茨什就进行了选择,但他也好,尼茨什也好,都付出了应付的代价,证明了在寻求自己理想中的公正的心灵冒险活动,同样也如同获得最伟大的战利品一样,带着强烈的血腥味。这是一个不能否认的事实,这同样也是对我们及我们这个世界很有教育意义的事实。我在此仅指出,尚弗尔是一位经典作家。如果严密性、推理判断、逻辑性以及顽固的精神作用也是一种经典的品质的话,我们可以肯定地说,尚弗尔选择自己成为经典作家的方式,是他为此而死去的原因。这就使得我们这个概念具有夸张性和冲动性,但这又是我们伟大的时代所赋予他的,我们应该为他保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