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政评论三集(1958年) 致一位阿尔及利亚活动家的信

亲爱的克苏:

我度假回来方始看到了您寄给我的那些信。我想,我这封表示赞同的信是太晚了些。但我觉得我需要向您表示我的赞同,因为我如果对您说,此刻我在阿尔及利亚感到很不舒服,就像许多人感到肺部很不舒服一样,您会很容易相信的。自8月20日以来,我差不多已感到绝望了。

假如阿尔及利亚籍法国人现在能够忘记菲利浦维尔和其他地方的屠杀,那可真是人心已经做到清静无为了。相反地,假如镇压一旦发生,它便能够激起阿拉伯民众对法国的信任和尊重,那也真可算另一种类型的精神错乱了。于是,我们就开始了互相攻击,醉心于互相制造麻烦,而且是无休无止。这种想法使我有不堪重负之感,并且使我每天都感到烦恼异常。

但是,就您和我来说,我们的情形十分相似,有相同的文化教养,有着共同的向往,长久以来便亲密无间,并且由于我们对自己土地的热爱把我们连接在一起。我们知道,我们并非敌人,而且我们都能够在这一方属于我们自己的土地上共同幸福地生活着。这是因为,这一方土地是属于我们自己的,如果没有您和您的兄弟们,那是难以想象的。同样,您也不可能把它同我本人分开,同样,也不能把我同那些和我一样的人分开。

对此,您曾经有过很好的说法,比我这样说要好得多了:我们被判定要共同生活。阿尔及利亚籍的法国人,谢谢您曾提醒人们,他们并不都是嗜血成性的屠伯,他们在阿尔及利亚生息的历史已有一个多世纪,而且人数已超过一百万。仅这一点就足以说明,阿尔及利亚出现的问题同突尼斯和摩洛哥出现的问题不同,在那两个国家,法国人居住的时间相对的要短一些,人数也少,“法国的事”在阿尔及利亚不会就此消失,而法兰西的影子在阿尔及利亚会突然间不见的梦想是幼稚的。反过来说,同样也没有理由让九百万阿拉伯人像被遗忘的人一样生活在自己的土地上,亦即是说,没有理由认为,大群被抛弃的、被奴役的、默默无闻的阿拉伯民众,他们的梦想也是谵忘型的妄想。法国人在阿尔及利亚的土地上生存繁衍,源远流长,其根具有极强的生命力,并非可以任意拔掉的。然而据我的意见,这也并不能使他们有权就此斩断那个使他们同阿拉伯的文化和阿拉伯的生命连接的根苗。我曾全力维护过我的这种生命(您知道,为此我曾被驱逐出我的国家),也曾维护过我们共同具有的那种必须进行广泛而深刻改革的思想。然而他们却不相信这种思想,他们一直梦想控制别人,而且认为这种控制会永远存在下去,却忘记了历史在不断地前进,忘记了这种改革对他们来说,现在尤其必要。您所指出的那些,在任何情况下都是我们首要的、不能有丝毫松懈的努力目标,都是应该刻不容缓的进行的工作。只有一个条件才能使它成为不可能,那就是为实现它而提前把它投入法国人的或阿拉伯人的血泊中。

然而,今天讲这些,经验使我知道,就是使自己处于两军对垒之间的无人区,就是在两军阵前的弹雨中说教,而这场战争又是一场骗局,众人所流的鲜血,如果有时候可以使历史向前推进的话,这一次却把它向着更野蛮、更痛苦的方向推去。而那种敢于以自己的心灵并不顾痛苦而高声呼喊的人,他除了嘲笑声和子弹的呼啸声外,还能指望听到什么样的回答呢?但却必须高声呐喊,因为这是您,是您提议这样做的,我不能听任您采取这种强烈而又必要的行动而不向您表明我兄弟般的声援。

关键在于坚持不懈,尽管限制很严,但对话的余地还是有的:关键还在于缓和紧张状态,哪怕这种缓和程度极小,时间也极短。为此,我们每一个人必须说服他们不要急躁。对法国平民不可饶恕的屠杀,引发了其他方面令人惊异的破坏,这种破坏造成了人员的伤亡和对阿拉伯人民财产的损失。这就好像一些狂躁而激动的人,他们明知这是一种强迫婚姻,却又不能摆脱,于是便决心下死命地把对方抓住不放。既然被强迫和对方生活在一起,却又不能互相心心相印,他们便决定,不如同归于尽的好,于是他们每一个人都通过对方的暴力行动为自己找到了反抗的理由,也采取了暴力行动。于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暴风雨便在我们的国家肆虐起来,其结果便是造成了一场普遍性的大破坏。在这场不断升级的对抗中,动乱的烽火便席卷全国,明天的阿尔及利亚将成为死尸遍地的废墟。那时,世界上将没有任何力量,也没有任何一个强权能使它在本世纪恢复元气。

因此,必须刹住这种不断升级的对抗,而这,也正是我们的责任所在,我们阿拉伯人和法兰西人,我们不能撒手不管。我们,我们法兰西人,应该为制止这种压迫使其不敢成为一种集体的共同行动而斗争,为使法国的法律能够保持其开明和明确而斗争。我们要指出我们这方的错误,并指出一个像我们这样的伟大民族应尽的义务,而这个民族不应该以同样的手段来回答另一个民族的排外性仇杀。最后,为使非常需要并具决定意义的改革能够重新启动,我们还要在未来的道路上,在阿尔及利亚创造法兰西-阿拉伯共同体。而你们,阿拉伯人,应该站在你们那边,不厌其烦地向你们的人指出,恐怖主义一旦到了屠杀平民的地步时,那不但使人有正当的理由怀疑其政策的成熟性,而且还要使反阿拉伯的因素增长,提高了他们反对阿拉伯的论据的分量,并使得法国的自由舆论不好开口,而这些舆论恰恰能够找出并使双方接受和解的办法。

有人会回答我,也正像有人会回答您一样,说和解已经过时了,应该以战争手段解决问题,并且还要战而胜之。但您和我都知道,像这样的战争,将不会有事实上的战胜者,因为无论是战后还是战前,我们都将而且一直是共同生活在同一块土地上。我们也都知道,我们双方的命运联系得紧密异常,以至一方无论有任何行动,都会导致对方有连锁的反应。犯罪行动会导致犯罪行动,狂暴得到的也必将是狂暴,那结果也必将是一方的克制会使得另一方达不到预期的结果。如果你们这些阿拉伯的民主人士不能尽到安抚的责任,那么我们这些法兰西自由人士,其结果是先于你们而失败。如果在我们的义务面前我们表现得懦弱,那么你们那些可怜的言论也必将会一风吹散,也必将会被残忍的战火焚烧个净尽。

亲爱的克苏,这就是为什么您想做的事使我感到自己有共同责任的原因。我预祝你们,也预祝我们自己成功。我愿意相信,并且极力相信,和平,将在我们的田野上显现,将在我们的丛山和海岸上显现。那时候,阿拉伯人和法兰西人会在自由和正义的旗帜下重新和解,那时我们将努力忘却把我们两个民族分隔开来的今日之鲜血。待到那一天来临之时,我们这一对双双被放逐到仇恨和绝望之中的伙伴,会重新回到自己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