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狱者 十二月党人的妻子

三年后,路平生了个孩子。

但不是女儿,是个虎头虎脑的大胖小子,小鸡鸡很大,路平说是遗传。路平给他起名叫“路过”。

我说:“你给宝贝儿子起的这个名字,实则是你自己半生的写照。”

他说:“我希望是我儿子一生的写照。”

路过第一次剃胎毛的时候就被剃成了个莫西干头,因为他有个奇葩的妈妈,叫小南京。

一直到今天,我都没琢磨明白路平的终结者为什么会是这个叫小南京的女人。这俩人太不搭了,性格反差不是一星半点儿的大,居然就那么过在了一起。

她是个彪悍的女人,听她说话像被微冲扫射。说她是路平终结者一点儿都不夸张,那么低调腼腆的路平,她敢一把揽过来当街舌吻,还吻得有滋有味的,羞得一个卖玉米的纳西老太太差点儿一个跟头仰到河里去。我亲耳听过那个老太太用纳西普通话形容她:“哎呀呦,这个女人好生猛的嘎……”

小南京那时候挺着八个月的大肚子,连纳西老太太都觉得她生猛,啧啧。

她怀孕之前基本属于上杂志封面也不寒碜的那一类标准美女,性格虽然麻辣,但还说得过去。但怀孕之后,一下子从麻辣变成了巨辣。她护犊子一样维护路平,但凡有人诋毁路平,她挺着肚子,袖子挽得比任何江湖兄弟都快。路过落地以后,有人敢说这孩子不乖不可爱,她一秒钟不犹豫就张嘴骂娘。

出生后,我去送红包。她歪在床上扬扬得意地喊:“你,喊我嫂子!”

再怎么说咱也是混迹丽江十几年的老字号,辈分在这儿摆着呢,什么嫂不嫂子的。

我说,我不喊。

她说:“你要是不喊你就是个‘呆逼’。”

我落荒而逃,自此对全体南京女人肃然起敬。

小南京逼我喊她嫂子是有原因的,她不说我也明白。放眼丽江,完整见证路平数段过往感情史的,连我在内不过寥寥几人而已。

小南京在乎路平,在乎路平对她的认可,进而延伸到在乎路平身边世界对她的认可。她或许是害怕我们拿她和诸前任比较吧。

她和路平的故事,是典型的丽江传奇,也是丽江烂大街的艳遇故事中,罕见的修成正果。

小南京在国际大都市南京开服装店,和民谣歌手路平属于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她有自己的商场专柜,代理了数个品牌,手底下养着一堆娘子军,是个女强人型的时尚大萝莉。

此类中高端女光棍儿我认识不少,她们抹SK2、戴卡地亚、喝依云,但也爱吃驴肉火烧和猪肉大葱馅儿的包子。有时候,去街角买个烤地瓜都打扮得和参加婚礼当伴娘一样,有时候参加婚礼都穿得和刚逛完超市一样。

她们不靠男人养,反正自己能挣钱也舍得给自己花钱,经济上的独立,养成了底气,再演变成了胆气,让她们几乎不怎么迁就男人的审美。故而,她们在气质上普遍带有一种彪悍的性感。

她们不算典型的物质女人,但也肯定算不上庸俗的小市民。有个很奇怪的现象,往往这样的女人是最不缺人追的。但这样经济独立又热爱生活的女人也是不好追的。但喜欢迎难而上挑战极限的男人又是层出不穷的,但小南京又是简单彪悍的……

于是乎小南京单身了很多年,眼瞅着从大萝莉快变成大御姐,合适的人始终没出现。她貌似也没多在乎,一个人傻乐傻乐地把明天穿什么衣服看得比明天和谁约会重要。周围的人好心给她安排相亲吃饭,她和男的抢着埋单,还送人家店里的打折卡。她一脸坦荡,说:“回头记得领着女朋友来买衣服啊。”男的哭笑不得,脸儿绿了又蓝。那时《非诚勿扰》刚开始录制,有外联编导觉得她漂亮又有个性,邀约她报名录节目,让她一顿“呆逼”给骂跑了。她掐着腰站在店门口冷笑:“你看老娘是那种着急嫁人的人吗?啊呸!”身后一堆小女员工崇拜地鼓着掌,有的还热泪盈眶。家人以为她心大,宁缺毋滥坐等金龟婿。外人认为她是看透了,不指望在男人身上找安全感。直到有一天,她从丽江回到南京。

那本不过是一次乏善可陈的短程旅行,本来坐完索道,吃完丽江粑粑、拍完比着两根手指的照片就可以撤的,但鬼使神差的,小南京想出去散散步。

穿着高跟鞋扭啊扭,居然就从四方街扭到了五一街的尽头。她累了,想找地方歇歇脚。身边有个小酒吧的台阶看着还挺舒服,她一屁股坐了上去。

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来开门,头也不抬地跟她说:“要不您进来坐吧,别坐这儿了,昨天有条狗在这个位置拉了屎……”她白了一眼他的背影,觉得这个男人穿得真土,起身准备走……鬼使神差,她又转身走进这间小酒吧,她有点儿口渴,想喝点儿东西。她当时肯定不知道,距离自己人生翻天覆地的转折,只剩最后两分钟倒计时。她走进酒吧,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男人在埋头调琴试话筒,她说:“来瓶冰红茶。”男人说:“麻烦您自己拿吧,我这正忙着。”她喝着冰红茶,觉得这个老板真他妈不会做生意,琢磨着要不听完一首歌就走,不然浪费了这15元钱。那个男人抬起头,开始唱歌……

第二天,她回了南京,失魂落魄地在机场出口,差点儿被偷了行李。

店里的员工惊讶地发现她居然连着一个星期没心思换外套。另一个店员工纳闷地接过她给的一张音乐光盘,她说:“从现在开始,只能放这个音乐。”

员工收起林俊杰、陈奕迅、五月天、凤凰传奇,路平的音乐在南京某条精品购物街上响起。

来往客人疑惑地瞅瞅店里的商品,又听听音乐。员工说,姐啊,半个月了,老放这么催泪的歌儿,客人都不上门儿了,咱还做不做生意了,姐你怎么啦啊。

她冲人家吼:“啊呸!生意重要还是爱情重要?!”又冲着镜子吼:“你说啊!”开窍后的小南京拖着两大箱衣服回到丽江,没人知道她是为了一个土土的歌手而行,连路平自己也不知道。

小南京用了什么方法迅速地终结了路平,那是个谜。

小南京和路平相爱后,很避讳说起这一段儿,一提到就脸红。她习惯说是路平主动表白,但我估计是她自己积极色诱。以我对路平的了解,弄死我也想象不出来他主动出击会是什么模样。但路平默认,反正现在小南京说什么他都默认。

据可靠消息,私底下两人的生活也非常和谐。路平和小南京在一起后青春重焕,各项能力突飞猛涨,创造了2小时20分钟的体能纪录。

让人不仅对他,也对小南京肃然起敬。除了体能方面,大家对小南京的音乐天赋也赞许有加,据说她的高音很不错,跌宕起伏变幻莫测。

当时有人耳朵里塞着棉花掐着表算时间,此条消息的可信度极高,我就不说是谁爆料的了。小钟的房间在路平房间的旁边,小钟是个好人,从来不打诳语。小植的房间在路平房间的隔壁,小植也是个好人,也从来不打诳语。我的房间在路平房间的下方,我不算是个好人,但也从来不打诳语。

反正路平现在是个幸福的男人,不仅有人管吃饭了,穿衣服也有人管了。小南京把爱自己的劲头儿转嫁到他身上,迅速把他捯饬成了五一街男装潮流指向标。两个人每天走秀一样变着法儿地换衣服。

我喊路平上街卖唱,她说,等会儿,我给我们家老路换身行头。我喊路平去吃宵夜吃烧烤,她说,等会儿,我给我们家老路换身行头。

我有回忍不住问她:“小南京,路平是你的洋娃娃吗?干吗呢这是?玩穿衣服的过家家吗?”

路平变成了一个很洋气的业余华侨,他三个月穿过的衣服比30年来穿过的都要多,而且不仅不用花什么钱还能挣钱,小南京搞了那么久的服装行业,总有办法把路平走秀过的衣服再加码卖出去,她甚至专门为此开了个淘宝小网店。

但小南京是个很小气的女人,她很提防女客人。

但凡有单身女客人来访,她就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各种目光炯炯,各种凌然傲立,各种正室大奶风范。人家女生未必会喜欢路平这种长相资深款的,她却把每一个都当成假想敌。

漂亮的上海女生说:“我点一支啤酒……”

她说:“我们家啤酒论瓶不论支!”

温柔的成都女生夸:“这个老板唱歌不错哦。”

她说:“那是因为音响调得好!”

东北女生问:“你们营业到几点啊?”

她立马跳起来吼:“你想干吗?到几点都是跟我回家!”

有一次,来了两个温柔漂亮、气质优雅的台湾MM,静静地坐在舞台前听歌,每首歌的间隙都会礼貌鼓掌。路平低着头弹唱,偶尔会颔首微笑着致意回礼。此时的小南京,那叫一个咬牙切齿,面容狰狞。她绕到舞台侧,伸出爪子飞快地挠了我一下,低声说:“大冰,上!”“啊?上什么上?”她恨恨地说:“你没见你兄弟有难吗?!”

我看不出兄弟难在哪儿,但出于善良的本质,我拎着啤酒硬着头皮坐过去,很诚恳地说:“老板娘怕老板喜欢上你们,派我过来二两拨千斤……”

她们笑了,自我介绍叫诗雯和kiti。我们聊得很开心,诗雯给我看手机里的照片……都是些热辣沙滩照,还有结婚照!

这是一对幸福的女同性恋,她们甜蜜地告诉我,这次是专程来丽江蜜月旅行。

我迅速地接受了这一暴殄天物的现实,喊小钟拿酒过来我请客。小钟颠颠儿地跑过来说:“老板娘说了,为了恭贺你们俩新婚大喜,未来几天你们都可以在低调酒吧免费畅饮。”

我扭头看吧台里的小南京,她正善解人意、知书达理地,向这个方向微笑着。不由得让我由衷赞叹她过人的听力。

小南京很爱路平,但说实话我不看好他俩。

她和路平的缘起是太典型的艳遇故事了,典型的丽江艳遇都是花火,烧得越炙热,越易见灰烬。

小南京经济独立,习惯了都市生活,我不信她能真习惯箪食瓢饮的清贫。以她过往的职业履历,她能沉下心来打理一家破破烂烂不挣钱的小酒吧?或许她和那些蝴蝶一样的女人无二吧,只是来采集点儿新鲜的故事,过过当老板娘的瘾而已。总之,我不信她有决心和恒心。

很快,路平和小南京有幸成为了两只小白鼠,古城是实验室,上天给出了一个实验方案。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丽江际遇是检验真爱指数的不二法门。

对丽江浸淫不深的人们总习惯把那里夸成世外桃源,幻想那里一切都是云淡风轻,没太多尔虞我诈。又或者,他们张嘴就惋叹丽江的商业化,民风糜烂,纯粹不在。

十几年的浸淫,当下我不夸它也不骂它,唯叹它,叹它的神奇。

丽江的神奇,显性上是因其对多元价值观的包容,对各色游子过客、浪人散人的收容。自负又自卑的纳西文化和自恋的游民文化在这里互为寄生,放纵和深邃交织在一起,组成它分裂型的人格。它自我构架了一个现代版的稷下学宫,却不规避世俗烟火。它自我酝酿了一座真正国际性的城邦,却促狭地自我解构。若用拟人化的修辞,在我心里,它是个貌狎实狷的孩子气的老人。

深一点儿的层面,丽江有心无意地吸纳、生产着一种凌驾于世俗审美之外的大巧大俗。重建审美后带来的欢愉,有心的人于此皆可体验到。我们是黑白灰世界里碌碌半生的一群人,有心破局,无缘觅境,直到遭遇彩色的丽江。正因如此,很多人会爱它胜过爱自己的故乡。

另一层面,它的神奇构架在其独特的江湖性上。当下的中国,古风江湖早就荡然无存,唯在丽江地,还能寻摸出那点儿久违的江湖伦理。开客栈的、开酒吧的、卖茶的、卖艺的,皆为江湖客,皆行江湖道,一切桥段皆为江湖事。

丽江本就是场江湖。这是个映山映月,却又深不见底的江湖。它有自我衍生出的一套暗潮涌动的生产机制,边自我建筑边自我修复,甚至缜密地预留了自我毁灭、涅槃重生的种子。你看,多么神奇。

十年丽江行,我迷恋这个江湖,亦可窥见月阙风摧的那一天,但不确定能驻守到涅槃的那一日。故而,我把大冰的小屋的招牌特饮起名为:相忘于江湖。

既是江湖,怎会没有恩怨。有些是触及伦理的恩怨,有些只是简单的拳来脚往。

路平和小南京同样难免遭遇江湖。事情来得很突然,路平需要跑路了。

路平经历的是一种很奇怪的跑路。

一群酒醉游客在路旁挑衅他的唱功,他一忍再忍。忍无可忍后凝重起身,放好吉他。对方见他作势要动手,一下子暴怒了,一个流浪歌手还敢和穿巴布瑞衬衫的动手?于是有的指着鼻子来抓领子,有的伸腿踹向他的下身。

路平当年是野战军的军事标兵,膂力过人。一个右摆拳KO了对方。又一个上来,又是一个左摆拳……

很多在丽江挨揍的游客,都自认为自己在自己的城市有着不菲的影响力,要么有钱要么有权,甚至朴素地认为这种影响力可以绵延到丽江。殊不知在这方化外之地耍横的,只会遭遇更朴素的丛林法则。

短兵相接后,挑衅者们一个托着下巴跪在路边淌口水,一个仰在路面上一动不动。剩下的几个左一个右一个地打着手机搬救兵。其中一个蹲下来,掰开肥肉,探了探那人的脖子……忽然脸色大变。

死了?

周围的人皆心头一凛,路平立马转身疾走。

考验小南京的时候到了。

最坏的情况即将降临,时逢年底严打,路平被剃光头戴脚镣关单间几乎已成定局。多少结发夫妻在这种关头都不得不忍痛各自飞,何况只是一场艳遇的小南京。再怎么说,她也是个生意场上精明无比的女商人,利害得失间的权衡一定比普通文艺女青年来得要理性,她的离去几乎已是定局。

小南京当机立断做出了选择,她第一时间买了离开丽江的票。

买的是两张票。

她来丽江的时候拉了两个大箱子,走的时候一个都没带。她把所有的漂亮衣服都丢在了房间里,腾出手来帮路平拎乐器。路平夺下她手里的吉他箱子丢开,她又去捡了回来,固执地双手拎着。

两个人带着三把吉他,离开了丽江。任何联系方式都联络不上他们,自此消失了许久。

我记得我上初中的时候有一个很二逼的女同桌,她有一对巨大的咪咪,喜欢发花痴。最大的梦想是回到古代,把处女之身献给一个通缉犯,陪着人家亡命天涯。后来她嫁了一个搞金融的青年才俊,2007年股市崩盘的时候,她义无反顾和人家离了婚。

据说很多姑娘都犯过亡命天涯的花痴,但大部分会在成年后痊愈,变成另外一种生物。这个叫小南京的女人敢真走出这一步,着实让人惊讶。

那段时间,我在内外蒙古游历,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开机,事发后一周才得到这个消息。回到济南后,我联系了一家相熟的律师事务所,咨询了相关量刑标准,预约了律师服务,并找来家政打扫了房间,一直等着路平给我打电话。

但他始终没联系我。

那个律师朋友说:“他是怕连累你,你有个仗义的兄弟。”

他仗不仗义我不在乎,但他那个粗口连篇、带点儿俗气的女人,却是我见过的最浪漫的姑娘。

自此,我再不敢把他们两人的相爱说成是艳遇。

……

日复一日,音讯全无。

我很想路平,托缅甸的江湖弟兄找他,和去往柬埔寨的朋友也打过招呼,但始终没有他的消息。多年前,我和路平有个在珠穆朗玛峰脚下的定日县城开酒吧的约定,我怀疑他借道藏地,遁去了尼泊尔。但常驻加德满都的朋友说,从没见过一个西安口音的驴脸流浪歌手出现。

初夏的时候,我去南京公干,一个人坐在玄武湖边喝汽水儿。闲极无聊,拍了张照片,发了条乱七八糟的微博:

我本无家更安住,朝辞白帝彩云间,故乡无此好湖山,玄武湖水咸不咸……

没多久,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短信里小南京说:

你现在打车来虎踞北路的话,还赶得上吃点儿剩菜。

……

时隔半年,我在国际大都市南京的一家兰州料理店里见到了我的兄弟路平。和一对逃犯贤伉俪共进晚餐是件很有意义的事,我们双方本着和平共处、睦邻友好的原则,展开了愉快的会谈。席间,我礼貌称赞道:“路平你娃太了不起了,你俩吃什么吃的?都胖成这副熊样儿了?”路平嘿嘿笑着,说:“你仔细看看小南京的肚子,她现在是个有内涵的女人。”我哎呀一声乐出来:“恭喜啊!俩逃犯,亡命天涯的路上还不忘干革命抓生产。”小南京奇怪地问:“我们从丽江直接回南京的,没亡命天涯啊……”“你们一直住在南京?”“是啊,住我家里。”

我很礼貌地擦了擦冷汗,由衷叹道:“小南京,你是个呆逼吗?”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一十条,对窝藏罪的规定为:明知是犯罪的人而为其提供隐秘处所、财物,帮助其逃匿或者作假证明包庇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小南京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自己冒的是什么风险,但她铁了心要有难同当。不是没人劝她放手离去,她都给骂回去了:“你这么想,就不是人。”

小南京怕路平被抓住后枪毙,害怕他散手人寰、驾鹤西去而无骨血遗世,故而非要给他生个孩子。路平不从,她就来硬的……我见到他们时,小南京已有四五个月的身孕。

此等事宜,非寻常女子所能为之。

那让我想起一段历史。

十九世纪初,俄罗斯十二月党人起义失败。

十二月党人身为贵族,却为废除自身的贵族特权,为社会的进步而斗争,彻底地背叛了他们所出身的那个阶级,背叛了他们曾经捍卫的那个制度,自觉地将国家和民族的命运与历史的趋势联结在一起,献出了自己的幸福甚至生命,令人十分钦佩。然而,更令人钦佩的,是十二月党人妻子们的崇高行为。

起义失败后,沙皇尼古拉一世命令他们的妻子与罪犯丈夫断绝关系,为此他还专门修改了沙皇法律条文里不准贵族离婚的法律:只要哪一位贵妇提出离婚,法院立即给予批准。出人意料的是,绝大多数十二月党人的妻子坚决要求随同丈夫一起被流放西伯利亚。

尼古拉一世紧接着又颁布了一项紧急法令,对她们做出了限制:凡愿跟随丈夫流放西伯利亚的妻子,将不得携带子女,不得再返回城市,并永久取消贵族特权。

这一法令的颁行,无异于釜底抽薪,这意味着这些雍容高贵的女性将永远离开体面的生活,离开襁褓中的孩子和至亲好友,告别昔日一切理所应当的辉煌。

但已经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这些高贵的女人了,她们接二连三、义无反顾地去往西伯利亚,去到她们丈夫的身边,并陪着他们死在那里。

其中一个叫穆拉维约娃的妻子说:“为了我们的爱情,让我失去一切吧,名誉、地位、富贵甚至生命!”为了获得这份失去一切的机会,她斗争了一整个月。

美丽的法国姑娘唐迪在巴黎听说前男友伊瓦谢夫被流放到西伯利亚的消息,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俄国,并向当局申请到西伯利亚去与情人结婚。几经周折,她得到了这份赴死的许可。他们在牢狱中结了婚,几年后,在冰雪和疾病的折磨下,一对异国情侣倒在了西伯利亚的茫茫荒原,人们收拢她斑白的头发,回忆着短短几年前的她曾是多么的明艳动人。

特鲁别茨卡娅公爵夫人是她们中第一个在西伯利亚监狱里与丈夫相会的。当她在前往西伯利亚的路上途经莫斯科时,人们为她举行了盛大的送行宴会,有一个深深倾慕着她的诗人也在场,两年后,诗人根据她的经历献给她一首长诗,叫做《波尔塔瓦》。

那个诗人是普希金。

十二月党人妻子中最后辞世的亚历山大拉·伊万诺芙娜·达夫多娃说过这样一段话:“诗人们把我们赞颂成女英雄。我们哪是什么女英雄,我们只是去找我们的丈夫罢了……”

是哦,她们哪里是什么女英雄,她们只是忠于爱人罢了。

她们未必懂得丈夫们所为之舍生取义的理念和目标,但她们肯摒弃浮华肯用生命去诠释什么叫做爱情。

小南京读书不多,俄罗斯十二月党人妻子们的故事,她一定是不知晓的,但她无意中却步了先人之后尘。

她不是贵族,却几乎称得上侠女。伴君遁天涯这件事上,她迸发的侠气和周遭的烟火气形成鲜明的对比,亮瞎了对丽江爱情故事嗤之以鼻者的钛合金狗眼。

热衷于艳遇的人们习惯把彼此当作过客,既然是过客,就没什么为之驻足的道理。

路平说,如果方向一致,两个命中注定要结伴同行的过客是不会擦肩而过的。

那是什么样的方向呢?携手同行的又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呢?

路平给这个腹中孩子起名叫路过,小名过儿。

我起初不懂这个名字的寓意,后来越品越有滋味。

一直到过儿出生,都没有警察叔叔拿着通缉令来抓路平,这让路平和小南京很奇怪,后来辗转打听到原来根本没立案,因为那天根本就没人就此事报案,虚惊一场。更奇妙的是,那个躺尸的哥们儿只是被揍晕了而已,躺了一会儿就自己起来吐酒去了。不仅没死,而且听说颈椎病还得到了缓解。

我曾建议小南京给那个挨揍的人立个生祠牌位:“小南京,俗话说试玉需烧三日满,某种意义上他帮忙加了一把柴,不然我们怎会有缘见得你的真本色。”

小南京给路过喂着奶,笑笑地,慢悠悠地说:“大冰,你还是不肯喊我嫂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