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且在写小说
我靠写小说为生已经有三十多年了,同作家们却没什么交往。同摄影家、画家、音乐家这些其他行业的人,倒是平平常常地有来有往,只是跟所谓文学界人士缘分较浅。
为什么呢?细想起来,我还很年轻的时候遇到过几位同行,当时没有留下什么美好的记忆,这似乎成了原因之一。当然也有几位印象很好的,但相比之下,令人不快、不愿想起的经历,似乎会更深刻地留在心里。
外国作家我也见过不少,其中也有令人扫兴的个例。小说家中不乏不好对付的人。如果是以前有好感的作家,不免要心生失望,连他的书也不想再看了。
于是,“小说家很难缠”的想法,不知何时便在我心里扎下了根,从此我不再出入这种人聚集的场所。既不出席业界派对,也不造访文坛酒吧,至今还从未踏足过黄金街呢。
然而,我不太与同行交往的第一大原因,恐怕是我还没有适应自己是个小说家。
我二十九岁以前并没有专门写过什么东西,每天都在从事体力劳动,只是有一次突发奇想:“是啊,写篇小说试试。”于是半夜坐在厨房的餐桌前唰啦唰啦写了篇短短的小说(似的东西),偶然得了个新人奖,连自己都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稀里糊涂地变成了一位“作家”。
就这样,三十多年过去了,我至今仍然对“自己是个小说家”有点心神不宁(或者说问心有愧)的感觉。对于写小说,我倒是非常喜欢,觉得不管怎么看都是我的天职,可是对于小说家这个头衔和社会定位,至今仍有点格格不入的感觉。
与某位年轻文学评论家也算得上谈笑风生,他对我说些什么:“哎呀呀,村上先生的小说很尖锐啊,我可爱读了。”可一看下个月的杂志,却发现同一位人物竟然写道:“村上春树写的小说篇篇都愚不可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志趣和才华。”以上纯属虚构,但遇到这种事情,自然百思不解:“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世界啊?”呃,总之就是这么一个世界,绝非我喜欢的那种。有话想说时,我会毫不含糊地大声说出来,不然就一言不发。
然而我常常觉得奇怪:小说家是从什么时候起被称作“作家老爹”的呢?从前,这种词儿谁也不曾用过。这就像称呼人家“卖菜老爹”、“卖鱼老爹”一样,腔调听上去倒悠闲自在,只是别人这么喊我时,我差点就要点头哈腰,说着“嗨嗨,多承您照应”迎上前去了。
本周的村上 如此说来,石黑一雄倒是个让人有好感的作家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