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法者,王朝里的“革命”先锋 拗相公王安石的拗

王安石一世为官,一世得罪人。仇家攻讦不断,但却没有弊案缠身。说起来,宋人还是厚道,玩阴的人不多。不过,此公逸事却不少,据说当年就进了瓦舍书场,供人消遣。有个说法是此公不修边幅,不洗脸,不洗澡,上朝面君,头上的虱子爬下来,吓了君王一大跳。当然这是小说家的夸张,再邋遢的人,上朝见皇帝,也得收拾干净了,否则,一个失仪之罪,即使皇帝不问,御史台也饶不了。北宋是个台谏特爱找执政麻烦的时代,这样的事,明摆了是留给御史的大把柄。

当然,真实的王安石的确是不修边幅,不爱洗脸、洗澡,衣服脏了,也随它去。去州县做小官的时候,家眷不随行,邋遢得实在不行了,同事推荐他用澡豆洗脸,说他的脸太黑。他说:“天生黑于予,澡豆其如予何?”偏不用。实在没办法了,就拉他去泡澡堂,然后轮流给他新衣服。号称“拆洗王介甫”(王安石的字),搓澡工将王安石涮洗完了,到穿衣服的时候,旧衣服没有了,新衣服在,他也不问来路,穿上就走。等到脏得不行,同事就再拆洗他一次。

不过,不爱洗漱的王安石,倒不见得天生邋遢,不卫生。而是他太忙,忙于看书,想事,大事——修齐治平的天下事。实在没有功夫,也没有心思打理自己。初入仕途,发在扬州知州韩琦手下公干,天天读书到后半夜,早起上衙门,蓬头垢面,眼屎一堆。韩琦不相信这个年轻的下属是在秉烛夜读(考完试了谁还读书呢?),老怀疑他是去不良场所游冶去了。一旦家眷来了,王安石就没法这样放纵了,他的夫人,据说有洁癖,王安石不涮洗干净,怎么可能上床?只要有人给他涮洗,他倒也主随人便。

涮洗之事如此,吃饭也这样。入相之后,每日中午有公款招待,竭尽天下美食,什么稀奇古怪的好吃的都有。不久,坊间传闻,说是王安石特别喜欢吃獐脯,每次都把盘子里的獐脯吃个干净。他夫人听了感到奇怪,没感觉我的老公有什么特别爱吃的东西呀?怎么进了衙门就变了,而且变得这么奇怪。经过一番调查才发现,所谓爱吃獐脯,只是因为第一次吃饭,恰好下人把獐脯放在他的眼前,于是他就可着一个盘子吃。下人误以为他爱吃,以后天天把獐脯放在他的跟前,于是天天光盘。换一盘别的,他也是光盘。严格地说,坐在案前吃饭的王大丞相,其实对吃什么毫无感觉,他只是例行公事地吃而已。就算眼前是一盘窝头,也照样吃个干净。

在历史上,王安石是被称为拗相公的。他的拗,其实不是涮洗和吃饭这些小事,这些小事,他倒是能够听人摆布的。他的拗,体现在变法的大事上。

中国自秦汉以来,就是一个官僚帝国,但官僚制的毛病,宋代为甚。赵匡胤一介军汉,深恶五代十国骄兵悍将的跋扈,立国之后,反其道而行之,贬抑武夫,奖掖文人。将众多读书人都笼络到体制内加以优待,同时也担心文官坐大,于是体系越来越庞大,机构叠床架屋。有此职者无此权,无此职者倒要做此事,一件事,几个、甚至十几个衙门做,最后大家一起扯淡,事情没有人做,钱倒不少花。这样下去,不改当然不行。但王安石的改革,却是以强化国家权力为目的。一方面机构改革,开罪大批的冗员,一方面改变国家政策,平白生出许多事来,给了基层政权扰民的机会,又得罪了百姓。众多政策变革中,只有一个免役法,有一点市场化的因素,但也因有基层政权的参与,弄得不像样子。其他的,几乎一落地便成扰民害民的弊政。变法的反对者,非常复杂,有的出于恶意,也有的出于善意。但王安石却固执己见,强力推进,人家越是反对,他就越固执,一点不同意见都听不进去。凭借皇帝的支持像压路机一样,碾碎一切阻碍。结果呢,一群逢迎之徒,都聚集在他的周围,事越办越砸。

说实在的,王安石当然不是一个恶人,更非奸臣。他的夫人给他买了一个妾,一问,原来此妾是一个军将的妻子,军将因为押运粮草失陷,赔累不过,把妻子卖了。王安石当即找来军将,把他的妻子还给了他。当政之后,得了哮喘病,人说非紫团山参不能治,下面人馈赠几两,他却拒而不纳。人说:“你要靠它治病的!”他说:“那么多年没有它,我也活了。”其实,他是不想开启下面的官员上贡交接上官之风。但是,王安石之后的著名奸臣,比如章惇、蔡京,却都是王安石新法热爱者。以强化国家权力为宗旨的变法,变来变去,就成了权臣们给自己弄钱的方便法门。当年就有人说,王介甫一分不是,即是一分好人,十分不是,即是十分好人。说得多好——十分的好人,却偏偏干出来十分的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