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7 Pura Vida!

飞鸟与泰山

每个刚来到哥斯达黎加的人都会很快学会“pura vida”这一表达。在这个国家,没有比它更为神奇的词语了——它不但在街头涂鸦中频繁出现,更是哥国所有人的口头禅。“Pura vida”的字面意思是“pure life”(纯粹的生活),然而实际生活中的应用却远远不至于此,它还可以被翻译为“放轻松”、“没什么大不了”、“享受生活”、“一切都好”、“你好”、“谢谢”、“再见”、“这就是人生”等等,无穷无尽。

基本上,“pura vida”代表着哥斯达黎加人那种简单轻松地享受生活和永远保持开心的人生态度,和《狮子王》中反复出现的那句源自斯瓦西里语的“hakuna matata”非常相似。

一路说着“pura vida”,我们轻松愉快地抵达了位于高山之上的Monteverde,一个有着雨林、咖啡园、猴子、蜂鸟和终年不散的云雾的地方。不过,这里出名的canopytour(又叫“ziplining”,中文大概译作“高空滑索”)才是我们此行的真正目的——整个人悬挂在高空滑索之上呼啸着飞越雨林,光是想想就叫人心神荡漾。

真实的体验却比想象中还要精彩和刺激。穿好安全设备,我双手抓住钢索的滑轮,“嗖”的一声飞了出去,像一只鸟儿般在树冠间穿行。我兴奋极了——还有比这更棒的体验雨林的方式吗?我们参加的这个canopy tour一共有十几条滑索,我飞了一段又一段,渐渐习惯了悬在高空的奇异感受,一颗心也从喉咙口慢慢回到它应该待的位置。

可是,当我们来到疯狂的“Tarzan”(人猿泰山)环节时,我还是被吓到了——做一只飞鸟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还要模仿泰山抓着“树藤”荡过深渊?

参与者需要抓住树藤般的绳索从高台上跳下,一段自由落体之后,绳索的钟摆式摆动会将你高高荡起,一直送往远处的雨林之巅,充分体会人猿泰山那“一览众山小”的视角。基本上这整个过程我都觉得极其恐怖,然而最恐怖的还是抓住绳索纵身跃下的那一刻,看起来真与跳楼无异……

行前听说不少人会选择放弃“泰山”环节,可是我们那个团的团员们个个都很生猛,虽然也会发抖也会尖叫,却一个接一个地统统跳了下去。铭基同学就更别提了,他本来就是玩过山车时还要把双手举起来的那种变态。此刻他干脆利落地纵身一跃——我怀疑他跳下去的时候一定露出了变态的笑容。

我本身就有点畏高,排队的时候更是一边看着他们一边浑身哆嗦。要不要退出要不要退出?心里纠结万分,一双脚却不知怎的,仍是牢牢钉在地上。

然后,莫名其妙的,就轮到我了。

“Pura vida!”帮我系安全带的工作人员一脸灿烂地说。

直到这一刻之前,我都觉得它是个美妙的词语,然而此时的我满心都是恐惧,没办法放轻松,没办法享受生活,没办法“pura vida”。

“好了,你可以跳了。”工作人员说。

我没动。根本没办法挪动脚步。连往前一步走到高台的边缘都做不到。

后面的德国女生好心地帮忙出主意:“不如你闭上眼睛,让他们推你下去?”那样更恐怖吧?!我发着抖,拼命地摇头。

“你往前一点。我帮你把这条带子弄一下。”工作人员温柔地说。

我知道他在骗我。他想把我引到边缘,然后忽然从背后推我一把……

我警惕地摇着头。

可我知道自己终究还是会主动跳下去的。因为……我的血液里除了有那么一丝追求刺激的成分之外,还有一种非常幼稚的好胜心——别人都敢跳,为什么我就不行?

Pura vida!

我深吸一口气,抖抖索索地往前一步,双脚踩在跳台的边界。偷偷看了一眼脚下的无底深渊,心脏又立刻狂跳起来,头脑里有限的东西也全都变成一团浆糊……

天哪,我为什么又一次把自己“逼”到了这个境地?纵身跃下的那一瞬间,我用仅存的一丝清醒问出这个问题。

溶洞里的印第安纳琼斯

之所以说“又一次”,是因为此前在危地马拉和尼加拉瓜的时候,我已经体会过这种肾上腺素汹涌狂飙的感觉了。

我在危地马拉的游记中简略地提到过Semuc Champey这个人间仙境般的地方。它其实是一条长300米的天然石灰岩桥,桥下有河水流过,桥上的钙华阶梯便形成了一级级的水潭和瀑布。Semuc Champey在玛雅语中意为“神圣的水”,可是因为实在美丽,称它为“天堂”也不过分。

然而通往Semuc Champey的道路却是地狱。好似被地震摧残过一般,路上布满大大小小的岩石,我们每隔几秒钟就被颠簸得从座位上弹起来,个子高的人脑袋都被车顶撞得咚咚作响。车子以龟速前进,终点似乎遥不可及,某几个瞬间我真的怀疑我们要这样在车里弹跳到地老天荒。真的,要想抵达仙境,我想,除了必不可少的四轮驱动车,还得具备印第安纳琼斯的心态才行啊!

当天晚上,我们在距离Semuc Champey还有近一小时车程的村子里住下来,可是无法立刻放松,还得继续扮演印第安纳琼斯,因为第二天的挑战更为严峻——由于一路上很多背包客的推荐,我和铭基报名参加了Semuc Champey附近的“溶洞探险游”。

开往溶洞的45分钟车程本身就是一种冒险,我们得站在一辆卡车的后车厢里,沿着悬崖边缘的狭窄山路九曲十八弯地行进。终于到达溶洞的入口处,导游路易斯指示我们脱到只剩泳衣,把相机留在外面的箱子里,然后开始讲解简单的安全须知,其中包括了“你会游泳吗?”这种问题——我对溶洞探险的具体内容一无所知,此刻却忽然感到了一丝轻微的不安。多年前我也在桂林参观过溶洞,在那里游客们走在专门辟出的游览路径上,穿过一个个有灯光照明的洞室。我知道探索Semuc Champey的溶洞绝不可能会这般轻松,可又觉得既然是一个面向大众的旅游项目,应该不大可能真的威胁到人身安全吧?


pura vida“纯粹的生活”代表着哥斯达黎加人那种简单轻松地享受生活和永远保持开心的人生态度。

路易斯接下来的举动却更加深了我的疑虑。他蹲下来,用几根长长的红色细绳将我们的人字拖紧紧绑在脚上。“里面水流很急,这样拖鞋就不会被冲走了。”他解释道。好吧,听起来溶洞里似乎并不是百分之百的安全…… 那么,我们的安全设备在哪里?

路易斯分给我们每人一支白色蜡烛,并将它们一一点燃。是的,蜡烛就是我们唯一的“安全设备”——在它燃尽之前。

没有头盔、雨衣、手电筒……只有裸露的皮肤、裸露的脚面和一根蜡烛!当我们进入第一个溶洞,几只蝙蝠落荒而逃,在我们头上扇动着翅膀。溶洞的入口渐渐消失在身后,我们被笼罩在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黑暗之中,唯一的光源便是手上微弱的烛光。

溶洞里有一条地下河流,因此我们一直在涉水前进。脚下有许多尖利的岩石,我举着蜡烛小心翼翼地摸索向前。水流比想象中还要激烈,水面也在不停地上升,从小腿渐渐涨到腰间,眼看着快要没过我的脖子,而路易斯就在此刻发出了指令:“游泳!”

他的头带上插着两支点燃的蜡烛,一边一支,看上去好像犄角。可是……我们该怎么游?“举着蜡烛游啊,”路易斯轻松地说,“或者你可以把蜡烛含在嘴里。”

也罢也罢!一只手笨拙地划着水,另一只手拼命地高举着点燃的蜡烛,我手忙脚乱地对抗着湍急的水流。水很冷,我的体温也随之下降。终于,我很高兴地发现前方有一个可以爬上去的梯子!因为要挨个儿地爬上去,在等待的时候为了防止被激流冲走,我们只能死死抓住身边棱角尖利却又滑溜溜的岩石。

爬上梯子后,我们蜷缩着身体钻过一个狭窄的裂缝,展现在眼前的是另一个巨大无比的溶洞。这个地方就像一个迷宫,一个洞室接着一个洞室,似乎可以朝四面八方无止境地延伸下去,一路上都有无数钟乳石和石笋从各种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来。每个角落都有一项新的挑战——一些洞室里有小型的地下瀑布,路易斯爬上瀑布后的一块岩石,从上面一个猛子扎下来,落入下面漆黑一片的水潭中。铭基同学经不住这种冒险的诱惑,也跟着路易斯在黑暗中爬上爬下乱蹦乱跳,我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生怕他会在岩石上着陆……

在某个时刻我们好像钻进了一个死胡同,看不到任何出口。路易斯却忽然潜入水下,在岩壁上摸索着什么。他很快冒出水面,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告诉我们水下岩壁和地面相接的地方有个小洞,我们可以从那里钻过去,到达另一个洞室。他说:“当你摸索到了另一端的时候,先继续在水下游一会儿,别急着冒头,小心头上还有岩石。”嗯……我心情复杂地瞪着他。这位先生,“一会儿”到底是多长时间呢?是10秒钟还是1分钟?

恐惧在所难免,可是别无选择。我深呼吸一下,硬着头皮准备迎接挑战。下水……扑通……呼吸——我成功了!水下穿行这件事做起来比听上去要容易得多,不过我想,克服初始的恐惧本身便已经是成功了。

对于路易斯来说,溶洞就像他的家一样熟悉。他在钟乳石之间如跳舞般穿行,在黑暗中从一块岩石跳到另一块岩石。忽然之间,他从一块巨石上跳了下来,消失在漆黑的水潭中。

那是漫长的三十秒,我们呆呆地站在那里,在微弱的烛光中寻找路易斯的身影,但是根本看不清楚,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我开始担心:如果他摔破了头,沉在池底,那该如何是好?我们又该怎么办?没有了路易斯,我们自己可能永远也找不到回去的路,而蜡烛只剩下小半根了。

就像他的消失一样突然,路易斯宛如魂灵般再次出现。他居然从另一个洞室的水潭中冒出头来,一脸得意地嘻嘻笑着。

进入溶洞的一个多小时后,我终于看到了穿过岩石缝隙的第一缕阳光。一分钟之后,我们出来了,在刺眼的阳光下眨着眼,舒展着身体,满心都是感恩——尽管手臂擦破了皮,膝盖流着血,而蜡烛也已烧到只剩一个底桩。

我以前的同事布拉德每次在完成一个麻烦的项目后,总会瘫在椅子上对周围的人说:“给我来杯威士忌!”而这也正是我此时此刻的心情。“要双份的。”我喃喃自语。

回味起来,其实我还挺享受这种冒险的快感,可我也确定这项活动相当危险,绝对不适合心脏不好或是有幽闭恐惧症的人,然而报名的时候工作人员却对此只字不提。

“这个溶洞探险肯定有出过意外吧?”我问路易斯。

“当然,”他耸耸肩,“每年都有人死在里面,还有好多人摔断了胳膊啊腿啊什么的。”

他看着怔住的我,笑了起来:“好啦!现在,你们准备好迎接下一个挑战了吗?”

唉……来吧来吧!还有什么花样,统统使出来吧!

跟在路易斯身后,我鼓起勇气向“下一个挑战”走去。路易斯将我们领到河畔的一个小山丘上,我抬头一看,勇气顿时跑掉大半——

高高的树上垂下一个大约有15米长的秋千,我们要坐在上面大幅度地荡出去,荡到河中心的上空再跳进水中!

这一次,实际的情况比听上去要恐怖得多。因为一切都由自己操控,尽管导游会在岸上喊指令,可荡到半空时如果自己心慌害怕,很容易错过跳下去的最佳时机,后果可能相当严重——在秋千上等太久,跳下去的高度太高,落水有可能受伤;太早跳下去也不行,河畔的累累岩石可不是你的好朋友。

“昨天有个女生跳下去的时候摔破了头,”路易斯轻描淡写地说,“不过其实真的很容易。”

我更紧张了——什么很容易?是荡秋千容易?还是摔破头容易?

铭基跳了一次,虽然落水姿势奇丑无比,可是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完全没有犹豫。他游上岸后非常兴奋:“很好玩!你也去玩嘛!”

其实我内心也很想玩,可是真的坐到秋千上时,全身发软,一颗心好像要从口里跳出来似的。而铭基偏偏还在用相机拍视频,我骑虎难下,只得对着镜头挤出一个无力的笑容。

“加油!”铭基说。

不能被他看扁了!我再次坐稳,抓紧绳索,路易斯从后面抓住秋千,猛地往前一推,我立刻飞了出去。

该怎么形容飞到半空的感觉?有点像喝醉了似的晕晕乎乎,时间也在那一刻忽然停顿了。我在半空中俯瞰着脚下奔流的河水,有一丝愉悦悄悄在心中升起,像一滴墨汁溶入水中,然后渐渐晕染开来……

“跳!”路易斯在岸上大喊。

我迟疑了一下下——还好只有一秒钟——然后张牙舞爪地从秋千上跳了下去。

我重重地落入水中,可是并不觉得痛。整个人如秤砣般径直沉入很深的水底,不过很快又不受自己控制似地往上浮起……

再次浮出水面的时候,我正被河水挟裹着往下游而去。“游回来!游回来!”铭基在岸上紧张地大叫。我拼命摆脱水流向岸边游去,虽然身体在用力,心中却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

经历了溶洞探险和秋千跳水,后面的“挑战”如轮胎漂流或徒步上山之类都变成小菜一碟。最后,当我终于泡在Semuc Champey那平静而清澈的水中,在一个个颜色宛如祖母绿或蓝宝石般的水潭和小瀑布间流连忘返的时候,心中感到的不是“值得”而是“庆幸”——无论是一路上的恐惧和辛苦,还是冒险所带来的乐趣以及终点的绝世美景,都是令人震撼的全新体验,也是伦敦的那份工作或一幢大房子绝对无法带给我的东西。

我一定是疯了才会来玩这个

中美洲注定是一个疯狂的地方,如果说Semuc Champey的挑战仍是可以想象的,那么尼加拉瓜的这项运动则完全超越了我所能够理解的范畴。Volcano boarding——火山……滑板?!What the hell is that?!

一辆卡车载着一群精力旺盛到无处发泄的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和有着一颗青春不老少男心的铭基同学,以及一直在怀疑自己无论身还是心都没法应对这项挑战的我,来到了Cerro Negro的脚下。

遍体黑色的Cerro Negro就是我们将要滑下的火山。“诞生”于1850年的它是中美洲最年轻的火山,也是最活跃的之一。迄今为止它一共喷发了23次,每次喷发的熔岩和岩浆都会增加这座火山的高度。最近的一次喷发是在1999年,当地人都说它已经等得太久了,是时候再次发出怒吼了。

导游发给大家一人一个背包,里面装着一套黄色和绿色相间的连身衣、护目镜和半指手套。每个人还分到一块很大的“滑板”(其实真的只是一块木板而已!!),除了一位年仅16岁的英国男生——他本来就是滑板爱好者,这次特地带来了自己的专业滑板。

仅靠一块滑板从一座高达728米的活火山上滑下来,光是想一想就够了!然而这就是我们将要完成的挑战。我曾在敦煌的沙漠里玩过滑沙,形式大概相似,可是沙漠毕竟不是火山,而且是一座不稳定的活火山!我真担心自己会掉进冒着烟的火山口里……导游试图鼓舞我们的士气:“这可是一项独一无二的运动!想想吧!在世界上其他地方,你根本没机会从一座活火山上滑下来!”

可是,在滑下来之前,我们首先要做的是登上这座火山……导游指引我们走上一条布满嶙峋岩石的道路,没想到第一个挑战来得那么快——我们需要在40度的高温下爬上一座很陡的火山,还要全程扛着一块那么大那么重的滑板!我虽然不能算是“弱质女流”,可是这种运动量连男生都不大吃得消吧……汗出如雨,气喘如牛,我几乎对自己的智力产生了一丝怀疑——自己掏钱来做苦力,这真的是正常人会做的事情吗?

近一个小时的登山时间感觉上更像是三个小时,到达山顶的时候女生们都快哭了。导游指给我们看旧的和新的火山口,但是大家都心不在焉,而是紧张地盯着那陡峭的山坡。我们穿上不合身的连身衣裤,戴上护目镜,背景又是黑色的火山表面,感觉好像一群变态科学家或航天员,正在某个完全不同的星球上进行一项古怪的实验。我在“航天服”里热到快要中暑,可是这种防护服装又是必不可少的,因为火山表面虽然看似平滑,实际上却极为粗糙,布满了火山喷出的黑色砂砾和岩石碎屑,与裸露的皮肤最轻微的接触也很可能会让你擦伤流血。

导游给我们做了火山滑板的简短讲解,听起来似乎也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技巧。滑板前端有一条短短的绳索,我们只需坐在滑板上紧紧抓住它,双脚悬在空中或踩在滑板上,身体挺直,若想减速或停下来的话则可以把双脚插进地面的砂石里。据说滑下时,女性的最高时速可以达到每小时75公里,男性则是每小时85公里。

当我站在起点俯瞰陡峭的坡面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天啊!!我一定是疯了才会来玩这个!坡度比在山脚下看时要陡得多!对于传说中的最高时速,我现在完全没有任何怀疑。但是我一点也不想要达到这个速度……

两两一组,大家开始准备出发。当导游问谁想第一个下去的时候,每个人都沉默不语。一阵僵持之后,终于有两个勇敢的家伙举起了手。他们出发了,极速向下,身后卷起黑色的沙尘……又下去两个人……再下去两个……有的人很快,有的人很慢,有的人不停地摔倒,滑板不断地被砂石掩埋……

铭基先下去了,他滑得又快又顺,我有预感自己一定不会如此顺利,心中不免泛起一丝嫉妒。终于轮到我了。导游在一旁倒数,我的心怦怦直跳,极度的紧张和不服输的倔强相互较劲,又一次造成了这种骑虎难下的场面。山坡表面很滑,滑板好像有生命似的跃跃欲试,如果不是我双手拉住绳子,双脚用力扒住地面,它肯定早已一路狂奔而下。

“Go!”导游吼道。我听到自己紧张的喘气声,大脑却强迫身体往前一倾!我慌忙抬起双脚离开地面,脑子里转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如果Cerro Negro刚好在这一刻发生第24次喷发,滚滚的火山熔岩肯定在几秒之内就会将我完全吞没……

我下去了!失重的感觉令心脏猛地缩紧,风在耳边疯狂地咆哮,黑色的砂砾和碎石在我的头上呼啸而过,发出响亮的摩擦声。我既紧张又兴奋,真想张口尖叫,但是导游在山顶时已经警告过我们不可以这么做,否则嘴里立刻就会填满砂石!

忽然之间,情况开始失控——滑板倾斜了,碎石渐渐堆积上来。我试着回忆导游的指示,努力将滑板拉直,可是已经太迟了——

我飞了出去!

我实在无法描述究竟发生了什么。总之,我以脸朝下的姿势在山腰的某处着陆,身体好像完全散架了。几秒钟后,我挣扎着爬起来,对自己发出指令:“去!去找你的滑板。然后继续!”我在不远处找到了滑板,坐在上面,抓紧绳子,抬起双脚——我感到自己再次加速。我又下去了!砂石比刚才更快更猛地打着我的脸,也填满了我的鼻孔和耳朵。我几乎不能呼吸,心跳得更快了。


蜂鸟,体型很小,能够通过快速拍打翅膀而悬停在空中,也是唯一可以向后飞的鸟。

可是碎石再次占了上风,它们把我的滑板推到一边,于是我又再次飞出去了!这一次我比上次更重地砸在山坡上,还一连翻了好几个跟头,吃了满嘴的砂,头晕眼花。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边大吐口水一边再次寻找我的滑板。它在我身后几米处“搁浅”,因此我不得不艰难地重新爬上去把它“挖掘”出来,然后再次坐上去……

我一路下滑到了山脚下。在终点摔倒是无可避免的,好在这一次要轻得多。我站起来,拼命吐着砂砾,挖着鼻孔和耳朵。大腿的一侧有点刺痛,可能是被碎石刮伤了,还好穿的是牛仔裤……

可是——多酷啊!我刚刚从一座728米高的活火山上滑了下来!

环顾四周,每个人的脸上都蒙着一层黑色的火山灰,衣服也肮脏不堪,看起来像是刚从某个煤窑里干完活出来。英国男生的眼睛在尘土后面闪闪发亮:“真过瘾!好想再玩一次!”

后生可畏,我佩服地看着他。不不不,身为一个胆小鬼,我可不想再来一次,这一次我已经觉得很幸运了——滑下来后身体各部位居然还能保持完整……我也完全不觉得自己“征服”了火山,正相反,是火山“征服”了我——我在它上面丑态百出,摔得七荤八素,而即便这样恐怕还是它“手下留情”的结果呢……

就在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变老这件事可能也没那么糟。之前我常为自己比其他背包客年长而耿耿于怀,觉得自己不如他们勇敢无畏有活力,可是现在想想,除了有足够的经验把在生活中学到的东西付诸实践,“成熟”的我还可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轻松地嘲笑自己,同时也像那些小年轻一样尽可能多地享受乐趣。虽然难免会被“火山滑板”之类的东西打败,可是,被一座活火山或者一个黑暗的溶洞打败,总比被一张办公桌打败要好得多吧!

《飞屋环游记》里老爷爷乘坐“飞屋”来到的地方正是以委内瑞拉的

天使瀑布和罗赖马山为原型创造的,

我们用六天时间一步一个脚印地登上罗赖马山。

这是除了乘坐直升机之外探访罗赖马的唯一方式,

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在这件事上达到了体力的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