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 大学段子 过把瘾就死
萨上大学时已经是80年代后期,这个时候虽然改革开放东风渐来,但当初万人大搜捕、西坝河活捉苏联特务的故事还并不陌生。长期排外观念影响下,要说我的同学里面,对洋人畏如蛇蝎的,那也不是少数。有位河北老弟就是逢洋必反,熄灯以后常常抒发豪情,他的理想是把电线杆和麦当劳一起扒掉,即便同是左派,也要和人家辩论,试图证明马克思主义的根源不是马克思而是中国龚自珍思想的滥觞。
这种沙文主义的观点把所有人都推向了他的对立面,以至于舌战之余,隔壁一位心理系的神秘主义信徒推论他恐怕是某位义和团的大师兄不幸转世。
今天和远在伦敦的“大师兄”通电话,说起当年的趣事依然情趣盎然。
上世纪80年代后期学生的思想自由奔放,怎样极端的都不算珍禽异兽。
我的朋友老鬼同志(取“老想当鬼子”的缩写)是另一个极端,第一次碰到这兄弟的时候,他正在向墙上挂的那谁表决心呢,要求自己四年以内做到不说中国话,不穿中国衣,不吃中国饭,不谈中国姑娘……吓了我一大跳,后来才明白这小子倒不是不爱国,而是要为自己将来出国做好充分的精神物质准备。
他也的确下了苦功夫,大学四年,这小子的英语在同学中是最好的——大学英语好的基本都是女生,他一个带把儿的独占鳌头不知要多付出几许汗水,英文打字熟练得惊人,据说是写简历练出来的——只女朋友找了个本国的,英雄难过美人关。
不过他没有在大学里就跳到常春藤去,那时候还不兴这个,兴的是找个好单位派出国。
这厮条件太好,又是北京的,没户口问题,英语又好得一塌糊涂,膀大腰圆敢闯敢干,毕业分配最好的一个单位就是他的,而且和他的理想极为接近,那就是——中国远洋航运总公司。
结果,毕业后两个月,萨当时在饭店给人拉门拉腻了找老同学喝酒,人家告诉我:“老鬼同志出国了。”
羡慕,好小子,有志者事竟成。
又过了两个月,坐公共汽车去远郊县,路上比较颠簸,有一个人就趴在窗口对着外边呕吐,吐得窗玻璃上一道一道的。冷眼一看,吓了一跳:“哎,这不是我们老鬼吗?”
老鬼不是出国了吗?心里犹豫着上前招呼,可不是他是谁?!但见此公面色枯黄,瞪着一双死鱼眼,在他女朋友的扶持下,颤巍巍地和我“Hi”了一声。
他女朋友说是到远郊区找一个老中医,给他治病去。
下了车,我也不办事了,先找个地方和老鬼叙旧吧——我有太多的问题要问了,这国怎么出成这样了?莫非这小子在外头花差花差给人家拿了?那年头中国还没有艾滋病的概念,只琢磨他会不会是让老外给打了。
时间还早,我们就找了个地方吃点东西,说话聊天,加上他女朋友插嘴,这才弄明白了来龙去脉。
敢情老鬼和我们大多数朋友一样,大学毕业都不屑把自己当螺丝钉,而是把自己当一棵葱的,到单位在中枢工作,敬业得很,三下两下就给上边写了十几条改进意见。老大看了笑眯眯没说什么,过几天对老鬼说:“想不想出国锻炼一下啊?我们这儿有押船任务出去,不过您这样的大学生押船有点儿杀鸡用牛刀啊……”
一听出国,老鬼那根神经马上被挑起来了,满口地答应,喜出望外外加感恩戴德啊。
这兄弟有点儿二百五的猛劲儿,就这么着,连目的地什么样儿也没打听,老鬼套了几千美金就上了船,打听下来才知道这船是去南美的。
然后就出国啊,就像鱼入大海、鸭入平湖的感觉啊。
出——国——国——国——
还没出国门呢,我们老鬼就开始吐了,他这才发现自己是一晕船的鸭子。老鬼自己也纳闷:这也没浪啊,我怎么就吐呢?船往前开,过第一岛链正赶上个台风的尾巴,巨浪滔天!
要说初次出海难免吐一吐,人家水手告诉他不要紧,吐吐就好了。无奈这小子偏偏违反自然规律,只有越吐越厉害,没半点儿收敛。后来发现老鬼同志是有一种罕见的前庭器官综合症,那是怎么锻炼也没用的。大浪大吐大恶心,小浪小吐小恶心,没浪不吐从心里往外恶心……
于是,老鬼半道上就改做了虔诚的教徒,什么教?不知道,玉皇大帝观世音菩萨,真主上帝孙悟空大仙,帮帮忙,让这船快靠岸吧!!!
这没办法,上帝造太平洋的时候没考虑前庭综合症的人,愣是几千公里找不着一个停船的地界儿,而中远公司也根本不可能为了他让万吨轮换航向找个港口停两天。
海上什么也没有,好容易过波利尼西亚群岛碰上几个划独木舟的,拿椰子龟壳来换东西,老鬼挣出来给人一卷美元想买椰子,扁鼻子的老哥脑袋一晃说“No,No,这东西我们那儿没法用”——敢情当地土人还是以物易物时代,没有货币概念呢。老水手早有经验,都是带着香烟方便面换纪念品,老鬼是有钱也没法花啊。
晃啊晃,晃了二十多天,终于船长说了,第二天到达目的地,入港上岸。老鬼说听到这个消息差点儿哭出来啊。
不是没哭出来吗?老天大概想让他真正哭出来,免得憋着生病,第二天一早,船长忽然召集大家开会,严肃地宣布:“上岸取消。”
啊?
原来这个××国日前爆发了未遂的军事政变,政府军正在搜捕叛乱分子。
就有老海员表示:“那我们离出事的地方远点儿,港口周围逛逛不行吗?”
“不行。”船长说:“据说这次叛乱背后有亚洲某国的背景,现在政府军是全市戒严,看见黄面孔就开枪打!”
保命要紧啊,于是,老鬼眼巴巴地看着踏踏实实的美洲大地,看得比哥伦布还心酸,最后是连一步也没踏上去,就又晃悠着回来了……
返航的路上,他说:“倒也不是太痛苦,反正最后几天也半休克了。”
后来老鬼才知道,他们老大另有用意,当时正做干部考察调整,他的十几条意见给上边或者对立面看了,多少会是个不稳定因素,你不是爱出国吗?好,送你完成心愿吧。他回来的时候,老大的地位已经很巩固,可以虚心纳谏了。
但老鬼就惨了,在船上延误治疗,症状加重,回来怎么治都没有效果,医生嘱咐他不能坐船,不能坐飞机……
老鬼急了:“靠,不能坐飞机,不能坐船,我要出国呀!”大夫想想,对他说:“这也不妨碍出国,改个方向就成,您去苏联?要不,朝鲜也行……”
这不,这次他就和女朋友拜访名医,看看能不能治好呢。
是不是有那样一句歌词?“生为一只鸟,却有恐高症……”
前几天联系,这兄弟还在中远坐办公室呢,每天上班骑自行车20分钟,也不会吐,也不会恶心,英语还是那样呱呱叫。
我就想起来美利坚合众国有一位伟大的黑人人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大师说过的那段话:
I have a dre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