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我一起做过的梦

1.姑娘好勇敢(周佳慧)

我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从小就是别人口中的二老冤。姐弟岁数相差不大,我既没有得到父母对第一个孩子的呵护和宠爱,也没有像弟弟因为是个儿子而受到更多的关注。

我小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得到父母公平的爱。但后来我发现,这永不可能。于是我便渴望迅速地长大,然后逃离。

所以,当我遇见大叔,并且被他像宠孩子那样宠溺时,可想而知,我多么迅速地沦陷。

我二十二岁那年遇见的大叔,他已经三十七岁了。他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做副总,离婚,没有孩子。那一年我刚大学毕业,在一家咖啡馆打工。

因为骨子里留存的叛逆还有天性中的浪漫,我从没有按部就班朝九晚五的打算。拥有一家咖啡馆,是我的梦想。

我打工的咖啡馆女老板是从国外回来的。她教会我许多,如何制作各式咖啡,如何烤饼干、比萨和芝士焗饭,如何调制颜色漂亮又好喝的鸡尾酒,三明治怎样做好吃又简单,牛排如何煎能保护肉汁不流失等等。

我学得异常用心。

大叔说他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被我眼中的光彩吸引住了。现在想想,那是我最努力的一段日子。店里只雇了我一个人,忙的时候脚不沾地,一有时间,又跟老板学习,问东问西。

注意到大叔的时候,他已经连续七天的午餐都在咖啡馆里解决了。

后来有一天,他等我到十点半,约我到咖啡馆隔壁的天堂小酒吧坐坐。

在得知我的大学专业和梦想不搭嘎的时候,他敬了我一杯:姑娘好勇敢。

大叔说他也很想勇敢一次,工作也好,爱情也好,人生也好。然后他问我:“你可以帮我吗?”

“怎么帮你啊,”我摇摇头,“我一无所有。”

“你年轻、勇敢、有梦想。”大叔答,“还有,你偷走了我的心。”

时过境迁之后,再去想这情话,应该是这个意思:“我要利用你的年轻、勇敢和梦想。你偷走了我的心,得还更多的来。”

因为我从来没有在姐姐弟弟身上占过任何便宜,偷走别人的心这种事儿,自然要还。

他对我真的非常好。那次约会后,他每天下班都会去咖啡馆坐着,等我下班。

下班后带我去吃一些他经验里很美味的东西,然后再送我回去。他很绅士,并且温柔。每次上车,他都会用手臂挡在车门上面,以免我碰到头。他买很多礼物给我,年轻女孩子喜欢的东西,衣服、化妆品、数码产品甚至奢侈品包包。他也耐心听我倾诉,无论是被贴上“悲惨”标签的童年故事,还是带太多幻想成分的美好未来。

那时我已经打工了半年,学到了一身“本事”。偶尔有休息的时候,大叔还会带我去别的咖啡馆取经。

我们几乎走遍了全城的咖啡馆,和所有的咖啡店老板聊过天。

然后有一天,大叔带我去了一处位于写字楼里的空旷房间,他问我:“我觉得你是时候做老板娘了。”

我怔了怔,然后蹲在屋角哭起来。大叔也蹲下来,我们以蹲着的难看的姿势抱在一起。

我问他:“你爱我吗?”

他点头。

我说:“我也爱你。”

我爱他,也许只是因为从来没有人如此用心地讨好过我。我爱他,也许只是因为他爱我。

但那是我的承诺。

后来,我辞了职,开始装修我们的咖啡馆。两面墙做内置书架,买很多绿植摆满角落。远赴全国各地去购买家具、文艺摆件和细碎所需。

那是我最忙也最身心愉悦的时候。咖啡馆装修好,大叔也辞了职。如我长久的梦想里一样,我和我爱的人,我们一起开店,一起忙碌,一起闲散,一起数钱。

刚开始的那段时间,真的很甜蜜。大叔做招待服务生,我做各种咖啡小食。因为我们举止暧昧,有人问我们的关系。

大叔每次都这样回答:“嗯,我在追求她。”

他非常温柔,似乎从来都不会生气。偶尔我埋怨他点单出错,他也会笑着说:“我下次注意。”

我们出现问题,大概是开店两年后。开咖啡馆,其实并不是赚钱的生意。当生意越来越不好,甚至入不敷出的时候,我们两个人都开始焦虑。

我们经常因为一点小事就吵起来。甚至当着客人的面也没有停止争执。

咖啡馆曾经干净文艺让人流连忘返,电视台也来取景。现在呢,杂物堆了很久,也没人收拾。书架上的书空掉了一半,也没有填补。客人越来越少。大部分时间,我们在空荡荡的咖啡馆里,各自玩着电脑,谁也不愿意理谁,或者主动站起身来去收拾收拾。

有一次,一个客人直接指出来,“你们俩怎么了,出问题就解决啊。”

我和大叔对望,然后沉默。

我们曾经试图了解对方所想,也开诚布公地说出对对方的不满,也信誓旦旦地表示生意为重。可问题似乎来了又来,层出不穷。

最终,我们只想到一个解决方法,把咖啡馆转让。这样它才能在新的主人的热血下,重新活过来。而我和大叔怎么办呢?

签过转让合同后,我们在咖啡馆里坐了一会儿,礼貌地等着对方先提分手。

只是我没想到,这话说出来,心会那么痛。

2.大叔太浑蛋(大叔)

人其实是情感动物。特别是软弱的人,会被情感挟持,做出对生活不利的事情。

离婚后,我开始焦躁焦灼。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都让我觉得压抑,难以呼吸。我曾经试图参加很多活动来转移注意力,也在网上结交女孩子去见面。但似乎,怎样做都找不见出口,直到我遇见了佳慧。

佳慧在我所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里打工。第一次见她,我就被她眼神中的光彩吸引了。太动人了,那是年轻的被梦想燃烧着的眼睛,让人想陷进那眼睛里探一探究竟,然后从那火里,取一点热回来。

似乎,我这个年纪的男人,早已不再因为爱情冲动。我们看待女人,当然不仅局限她外在带给我们的愉悦,还有些别的东西。

佳慧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女,但她整个人看上去甜蜜且满满正能量。她真诚,做事专注,且喜欢较真。那是一个男人在年近不惑时,拼命想留住,却还是从指尖溜掉的东西。

还记得刚开始时,我约客户去那边谈事情,已经很晚了。我点了咖啡,客户点了鸡尾酒。她却建议我们尝尝她新学的荷花安眠茶,说天晚了,喝咖啡对睡眠不好,而点鸡尾酒的先生车钥匙就放在桌上。

她真诚得让我们都笑了。

甚至咖啡馆的老板都接受了佳慧在咖啡馆打工是因为自己的梦想是开咖啡馆这一“真诚的目的”,而愿意倾囊相授。

谁不愿意多接近一个真诚的人呢?作为一个胆小的,工作上讲究利益最大化,买东西考虑性价比,甚至连梦都不迤逦的“失落的男人”,我其实观察了佳慧很长一段时间才约会她。

但第一次约会,我就一个感觉:这个人,对了。

就像把工作分配给下属,哪个人擅长哪份工作,心里有着七八分的笃定。对佳慧也是这种感觉,这个人也许会度我逃离困窘的当下,我的工作和感情将会因为她而重新格局。

久违的兴奋和激动在我心里隐隐跃动,甚至当时就已经做好和她一起开一家咖啡馆的决定。

我们开始约会,我尽心安排,享受着与她在一起的愉悦。她不快乐的童年遭遇也让我内心变得柔软,心甘情愿为她千金散尽。

而我真正爱上她,是带她去看我已经租下来的准备开咖啡馆的毛坯写字楼时。她哭了,问我是否爱她,因为少时对爱的缺乏,她像一个求着母亲舔舐的小羊羔,那样楚楚可怜又动人。

谁都会爱上佳慧的,我猜,只可惜,是我。

咖啡馆开起来,我便辞了职。因为怕同事不理解,所以我有点销声匿迹的感觉。其实当时工作上遭遇瓶颈,不上不下,虽然挂着副总的名衔,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权限。我去开咖啡馆,内心也怀揣野心:万一我做大了开连锁了呢?到时候给你们这帮小人看看。

开始时,咖啡馆确实做得不错。我和佳慧都很用心,每一个小细节都力求完美。通过微博和微信营销,并且请了一些很有名的学者来开讲座,有一段时间这里成了文艺青年的聚集地。每天很忙很累,但偶尔和佳慧眼神交汇,都甜蜜地暗自庆幸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不管是眼前这个人,还是眼前这份端盘子擦桌子的服务生工作。

我甚至有过向佳慧求婚的打算,但后来不了了之。这当然是源于一个男人的自私和软弱,我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勇气再次踏入婚姻。

开咖啡馆最春风得意的那一段时间,好多客人问我以前做什么的。我偶尔会对熟客聊一些过去的辉煌。

“那为什么来开咖啡馆呢?”

我扭头看在吧台内忙碌的佳慧,微笑不语。

熟客们心照不宣,觉得我真是浪漫文艺到爆,为了心爱的女孩,放弃繁华过去,过起归隐生活。

后来,生意便渐渐不好了。因为咖啡馆开在写字楼内,并无多显眼的门面。而其他更文艺且小资的咖啡馆,雨后春笋般不断开起,我们会用微博和微信营销,请学者来讲座,别人也会。

当有一天对账时,发现我们已经连续亏本了三个月,我和佳慧都有些怔忪。我开始变得有些焦虑。渐渐的,这种焦虑越演越重,甚至也转移到了佳慧身上。就算我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我没能刹住后悔的情绪。

有一次,我点好了单给佳慧,但她漏掉了一杯咖啡。客人催起,我很生气。我们当着客人的面吵起来。

我埋怨她做事不用心。她埋怨我点完单就去上网,心思都没有在生意上。后来我们开始冷战,晚上躺在床上,佳慧拉了拉我的手,我转身抱住了她。

就这样,我们进入争吵、冷战、和好的循环。人的情绪是可以影响周围的事物的。情绪不好的人,没办法做出好喝的咖啡,好吃的食物,更不会再追求完美精益求精。

生意渐渐地荒芜下来。同时荒芜的,还有佳慧的眼睛。

当我终于有一天,再认真地看向佳慧,我看到了她眼睛死水一样,没有任何波澜,也没有了曾经火一样热烈燃烧的璀璨光线。

这是比开咖啡馆赔掉所有身家更让我难过的事情。

那天,早已戒烟很久的我,在楼下抽完了一整包烟,然后在旁边的那家复印店,打印了一张“转让”启事。

和佳慧聊咖啡馆转让的事情,耗费了我所有的力气。这太难,我就像一个刽子手,先是弄碎了她的梦,然后夺走了碎片。

聪慧如佳慧,她自然知道这咖啡馆的易主也许意味着我们之间关系的终结。

她哭得特别伤心。

在等待买家的那段日子,我们举案齐眉,温柔相待。还记得有一天早上佳慧从我怀里醒来,问我:“大叔,你还有梦想吗?”

她已经很久没有叫我大叔了,我无奈又心痛地摇了摇头。

然后她说:“我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