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件事情都没有外人看起来那么简单那么容易。吃多少苦受多少罪，其实都无所谓。”

叫兽最终还是拼死保住了自己的麻辣串摊；这毕竟是一笔额外的收入。其实我一直觉得，以叫兽的人脉，真缺钱的话，随随便便不就能拉来很多投资吗？毕竟以叫兽的人脉和人缘，这点小事绝对是“何足挂齿”的难度。

事实证明，在这件事上，我替叫兽盲目自信了一把。

正像我说过的，前一段时间我也开始了编剧工作，很多事情上都像是没头苍蝇一样误打误撞。经历了无数次的碰壁之后，终于有人告诉我说，右右啊，剧本可以了，我们可以开始准备筹拍了。

我当时激动得都快哭了好不好！

然后那些人继续跟我说：“剩下的事情，就是拉来投资了……哎，你有这方面的前辈么？”

说到拉投资的前辈，我内心之中立马浮现出了一个清晰的轮廓：那个人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和一个炯炯有神的秃头，总是露出最自信的微笑，仿佛登顶泰山之后一览众山小……

这个人就是叫兽。说起叫兽的话，跟我这种没头苍蝇不一样，人家可是已经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多少年了。

没错，叫兽绝对是一只有头苍蝇啊！

于是我火急火燎地去找了叫兽。叫兽像以往一样热情地接待了我，甚至亲自去公司门口把我接了进去，临进办公室之前还特意朝着整个办公区嚷嚷：“看到了吗？我也是有朋友的！我也是有人来看的！”

然后整个办公区的员工们应该是都畏惧于叫兽的威严，非常默契地对叫兽视而不见。

叫兽给我泡了茶，然后笑眯眯地坐下说：“怎么了，找我什么事？”

能在叫兽这种穷逼剧组喝上五块钱一斤的茶叶，已经足够见证我和叫兽之间深厚的友谊。我明白，我可以无话不谈了。

“那个，我想问问你，成功拉取投资的经验是什么？”我开了口，然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纸和笔，准备记录叫兽的侃侃而谈。

叫兽的表情霎时间僵住了那么一下，然后随即变成了以往自信的笑容：“那个啊，啊，成功拉投资的经验我是很多的，比如……”

叫兽绞尽脑汁和我聊了两分多钟，然后实在是词穷了，于是就又给我泡了一杯茶水，并且试图把话题转移到茶叶的质量上。

但是叫兽显然低估了我。一般人和叫兽谈话，总是会不自觉地被叫兽带跑了主题，继而陷入到叫兽的逻辑里面。但是这一招对我是没用的。

因为我和叫兽是一类人，能战胜傻逼的只有傻逼。

在被我三番四次将主题拉回到投资的事情上之后，叫兽终于放弃了自己的打算：“这个，要不然我和你聊聊拉投资失败的经验？虽然相同的成功你就算听了也不能复制，但是相同的失败你了解一下说不定就可以避免。”

我一想，哎？对啊！于是赶紧央求叫兽开始给我上人生中宝贵的一课。

但是叫兽反而不着急了，而是笑眯眯地给自己也泡了一杯茶水——事后证明，叫兽这绝对是有备无患。因为聊起来叫兽本人拉投资失败的经验，他足足给我讲了四个小时。

当然了，四个小时的时间长短并不能说明什么。

因为四个小时的课程结束后，叫兽说：“好了这是第一课，你什么时候有时间的话就可以来听第二课了。”

我犹豫了一下，和叫兽商量着：“我这边事情比较着急，能不能一次性说完？”

叫兽就很不屑：“年轻人啊，还没学走就想跑了？还没学会跑就想飞了？知道不知道什么叫欲速则不达？一次性把30节课的知识都告诉你？你肯定学而不精啊……”

说罢叫兽一脸自己是投资这方面相关权威的表情，自信得突破天际。

当然了，光是叫兽教给我的第一课，就够我这辈子学以致用了。唔，告诉大家也无妨，叫兽自己也说了不打算把这份宝贵的经验藏着掖着，普度众生才是王道。

叫兽一再叮嘱我，拉投资要注意的第一条，就是一定要在本地拉投资：“比如，你的公司在北京，你的剧组在北京，那么一定要在北京拉投资。”叫兽强调着这一点。

我很不理解为什么，难道是地域不同投资不同？

“不。”叫兽的语气变得痛心疾首，显然是想起来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当初我还年轻的时候也犯过这个错误。就拿《万万没想到》来说吧……我当时谈的第一笔投资，是山西的。然后我带着子墨屁颠屁颠就去了山西面谈。”

“顺利吗？”我这个问题简直就是明知故问了，叫兽的表情仿佛小寡妇一样的怨念，结果可想而知。

“不是很顺利。”叫兽继续说道，“结果呢，你也知道我也说过了，是剧组想要拉来的第一笔投资。当时的剧组并不是穷，而是彻底没钱。所以呢，既然投资没谈下来，我们面临了一个完全没有意料到的困难：哎哟，没钱回去了。”

我听到这里一下子蒙了：“都是成年人了，又是去外地谈生意，怎么不晓得多带点钱呢？”

叫兽就更委屈了：“我们带的钱挺多的啊！然后投资的事情一开始谈得挺顺利的，花钱就有点大手大脚。没想到最后投资反而没谈成……哎，那真是一段挥金如土的日子啊……我和子墨两个人，三天花了五百多呢……一时间的麻痹大意，导致最后我们俩只剩下了不到 50块钱……”

我频频点头：“做人啊，是应该夹紧尾巴，不该放纵自己的欲望。”

叫兽也觉得如此：“是啊，最后只能去火车站买了站台票想办法逃票回来……哎哟我一辈子唯一的污点啊啊……”

叫兽一脸的悔恨。但是我对于这个细节没有弄明白。

“呃？随便找个朋友先借点钱打给你不就得了……”我脱口而出，但是随即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是啊，想想看我刚才进公司的时候吧：叫兽这家伙哪里来的朋友。

安慰了叫兽几句之后，叫兽又变成了那个开朗自信的少年，继续和我讲述着关于投资方面的经验教训：“关于拉投资的第一点还有一些补充，就是一定要找国内的投资，而不是找国外的投资。”

我有点纳闷，随即豁然开朗：“是因为你深深的民族情结么？”

“不。”叫兽指点江山，“国外投资的话需要出国去谈，飞机不能逃票。”

我再次豁然开朗，然后赶紧用笔记了下来：不……能……去……国外……因为……不能逃票……

叫兽满意地看着我勤学苦读的样子，继续说道：“关于拉投资的第二条，就是要让对方觉得这是在合作，而不是投资。”

我当时听到有点蒙：“愿闻其详！”

叫兽就说：“你看啊，我们不想让对方觉得有钱就是大爷——虽然有钱确实是大爷——我们希望让对方觉得我们是在寻求合作，而不是像乞丐一样在找经济来源——虽然我们就是乞丐——这样，双方才能在后来的合作上地位平等。”

我表示虽然大概明白叫兽的意思，但是不能完全理解：具体到事情上，该怎么做呢？

叫兽就哈哈大笑，然后忽然严肃地问我：“你看，我平时见你的时候，就是穿个大裤衩，套个大背心。但是当我要出去谈生意的时候，我就会换一身衣服。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虽然挺俗的，但是确实是这么回事……”

说着，叫兽示意我去他的柜子旁边一探究竟。我忐忑不已地打开了柜子，发现里面果然有好几件衣服。

都是班尼路。

“名牌才能衬托出我的身价。”叫兽得意地说道。“我这么一穿，衣服一换，对方就能明显感觉到我的气场，并且进一步被我压制。我就是会给对方造成一种错觉，让对方误以为我也是有钱人！”

喔喔喔！这真是一个宝贵的经验！我赶紧记了下来。谢天谢地今天我和叫兽面聊了这么一次，及时让叫兽纠正了我的人生观：我还以为有钱人都是穿NIKE的呢。

原来不是如此……果然有钱人的生活我们这些穷苦人完全没有任何了解。

叫兽看着我敬佩的双眼，不无得意地翘起来了二郎腿，继续说道：“关于拉投资的第三点，可能就更关键了。那就是，千万要了解你预期投资人的背景！”

“此话怎讲？”我更加好奇了。

“知道么，前一段时间小爱还帮忙带了个投资人过来，想要看看项目。”叫兽一边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外看了几眼确定小爱不在公司，“他的那个朋友啊，怎么说呢，是，人是挺不错的。但是呢我们希望的是和正规的生意人合作，一起做正规的生意。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很洁身自好的。”

说着叫兽看了我一眼，但是失望的没有得到回应。没办法，叫兽说的最后一句话我确实不知道。

“一般人吧，可能就很武断，觉得小爱的朋友肯定不是正规的生意人……”叫兽只得自顾自继续聊了下去，“但是我这个人心胸，你是知道的，我的心胸很宽广。我一想，虽然小爱的朋友大部分都是涉黑的，但是也有我这样的朋友啊……”

这话听叫兽一说，我就惊讶了：叫兽什么时候误以为自己和小爱是朋友了？

“结果呢，出于对小爱的尊重，我就和小爱的朋友聊了聊。”叫兽继续说，“结果发现那小子果然来路不正，靠着做盗版VCD生意起家，后来听说做的是军火生意。你说说，这样一个人，我可能和他合作吗？我这个人版权意识多强！盗版VCD，哼，碰到我的底线了！”

说罢叫兽一脸对于国内版权意识不够成熟的忧虑。

这话听叫兽一说，我就更惊讶了：原来叫兽还真的有底线啊！

“但是，我肯定不能给对方甩脸子啊，对吧。当然了，我不是因为害怕。我这个人生在天地间问心无愧，有什么可害怕的是不是？我不是害怕。我是觉得，人家毕竟是小爱的朋友，所以客客气气把对方送走了。”叫兽一边强调着自己的从容不迫，一边一直给自己灌茶水，仿佛很紧张的样子。

“总之，来路不明的资金，绝对不能染指艺术！”叫兽给了一个特别高雅的定论。

我一边频频点头表示同意，一边意识到：照这个标准来看彻底完了，我身边的朋友们都靠不上了。

说起来还真是，我身边的朋友有两种：要么没有资金，要么资金来路特别不正。真奇怪，我身边的朋友咋都这么不争气呢……

记录完了前面几条，叫兽再一次端正了自己的态度，意味深长地说道：“最后，找投资人的话，一定要找那种和自己追求相同的人。毕竟我们是做艺术创作的，如果大家的追求不一样，后期合作岂不是天天吵吵闹闹？这样还叫合作么。”

我点头表示了赞同。

关于投资，叫兽继续说道：“有些投资人吧，完全不懂什么是艺术。他们投钱就是为了潜规则女演员……对于这种投资人，我肯定要坚决说不。毕竟我们压根儿就没有女演员……”

我愣了愣，说道，不是有孔连……哦，我懂了。

叫兽也是痛惜不已：“就算后来有葛布了，我也没答应过这种要求！你是了解我的！”

说罢，叫兽一脸“我得不到的谁他妈也别想得到”的坚决表情，显得那么高大、伟岸、出淤泥而不染。

其实后来，在《万万没想到》的番外篇里，叫兽还特意做了一集吐槽这方面的故事。投资人安排演员、篡改剧本什么的事情，都是圈里比较常见的事情了。对于艺术，叫兽出人意料的格外有着自己的坚持。只要是为了观众，哪怕是得罪任何人——只要不是小爱——叫兽都会死而后已，在所不辞。

说点题外话，确确实实有不少人都想要资助叫兽的。但是叫兽这个人为了保证艺术的纯粹，并没有选择向金钱低头；所以呢，剧组格外的穷。但是叫兽早就有了这个心理准备，所以并不后悔。只是后来剧组穷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境界，连叫兽都三番五次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早知道还不如……”

然后每每此时，叫兽肯定是一边叹气一边瞄着孔连顺，一脸“孔老师啊孔老师，你知道吗，都是为了保护你剧组才这么穷，你还好意思要工资么？”的表情。

哦，那都是题外话了。

那天我的笔记记了好几页，光是消化第一课的知识估计就要好久。临走前，叫兽还特意送我出了办公室到了门口，同时刻意很大声地关门顺便朝着办公区嚷嚷：“看见没？我的朋友要走了！我送他！他真的是我的朋友！”

然后叫兽把我送下了楼，同时握着我的手说道：“加油吧，右子。你也算是我的关门弟子了，有了我这几招，你肯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

我非常感动地收下了叫兽的祝福，离开了叫兽的公司。

果不其然，叫兽的指导都是去其糟粕取其精华，格外有用。按照叫兽的言传身教，我努力了半个月后，真的实现了叫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美好祈愿！

是的，我们的剧组不负众望，比起叫兽的剧组，还要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