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老了
香山的老,我不是指山老,而是香山上的黄栌树老了。黄栌树老了,香山的红叶就不复过去的艳丽,著名的香山红叶便也令人忧伤地稀疏了。这种景况出现有些年月了,过去北京人往往把这景况归咎于外地游人采摘红叶。是的,去游香山的人,总要采摘一些红叶做纪念,也有的人把红叶采摘下来塑封了出售,然真正的根源,却并非于此。红叶的稀疏,是生长红叶的黄栌树生了病,这种病叫做黄栌黄萎病。据称,对于此病国内外均没有有效控制手段,也就是说,只能望着可爱的黄栌树病体缠身,渐渐地萎顿了生命。
黄栌树生了病,一时找不到治病的方法,这是因为我们过去总想到树可以源源地生长红叶,总是可以装点香山美丽的秋天,惟没有想到树也有生老病死。只想到红叶采摘了就会少,没想到树在病了以后,就不再源源生长红叶。专家们说,黄栌树集中的地方,发病率愈高,看来这树的病也可以传染。为什么黄栌树也要生病呢?我找不到答案,其实所有的树都会生病,只是那些树没有生长在香山,没有那么出名。
这个秋天我有些为黄栌树忧伤,设若北京再没有香山红叶,北京的秋天还会是北京的秋天吗?看不到红叶的香山,那还能叫香山吗?人呵,我们在关心自身的时候,大约也该关心一下我们周边的朋友了,这个时代已经被列入“濒临灭绝”时代,因为只要将中华鲟、熊猫、东北虎等名字列在一块,就可以使用濒临灭绝这个词。但如果濒临灭绝,它对生命集团是一个什么样的信号呢?月球上的单调与寂寞?
香山黄栌,它像南方的红枫树一样,在山中红得像一片晚霞,像一簇火焰,蓝天白云之下,那样的绚丽,那样的灿烂,让人对秋天感觉到无限美好。可是,它却病了,它的患病,我想也可能有我们人为的因素,也许我们太喜欢“香山的一团红云”,就在香山上密植黄栌,这就加剧了它们患病的机会。植物专家称,最有生命力的森林,应该是混合杂交林,而不是在一个地方纯粹种植一种树,单一树种的抗病几率太低,景色也失之单一。在南方,远山一片火红的枫林,近前却有簇簇翠竹的浓绿,或者是青松的拂摇,那景色多美好。我初来北京,也曾经感叹香山的火红,也感叹玉渊潭那大片大片的银杏树,银杏树在秋天里的金黄,美得入画,令人沉浸在银杏的绚丽中。我不知道银杏会生病否?如果银杏也病,那真是够令人伤心的。还有,我曾经在电视中看到,火灾之后的大兴安岭,人们也在种植树,也在种植单一树种,这会给生态带来何种影响?它们也会传播一种病吗?单一树种会否使很多的动物迁徙?肯定会。在原始森林中,也有大片大片的单一树种,那的确是树的无奈吧,树是没法走动的,就只好就近繁衍了,便也管不了那么多传播病患之后果了。
植物真的很可怜,它们无语。去年我养了一盆扶桑,同时也养了一缸蓝孔雀,这些叫做蓝孔雀的鱼儿没有吃的了,水没有及时地换,它们就跳跃而起,表示愤怒、不满、抗议——信息被我接到之后,我给它们投食、换水,而那盆扶桑,却默默地死了,它死得令我措手不及。也许是我太想让它开花,不住地浇水,以至于浸烂了它的根。当它骤然叶子枯黄的时候,我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有看着它憔悴下去,然后它死了——它不舒服的时候,没法传达信息给我,也不能向我表示抗议,它娇嫩的生命便如此匆匆地结束了。今年我种了一个阳台的瓜果,我就额外关注它们,我在阳台上种的西瓜居然结了拳头大一个西瓜,我发现植物比人更需要一些关怀。
那么,黄栌树呢?是它,使香山美名远扬;是它,给了我们平凡的日子如许的慰藉;是它,使香山公园的经营额成倍增长。可是,我们想过黄栌树了么?
没有。我承认,当我得知道黄栌病了的时候,我头一个想法是:以后我们看不到红叶了,以后我们没有再美丽的香山了,我惟没有想到——黄栌树死去了,就没有黄栌树了,而黄栌树是应该有权利活着的,并把它的子子孙孙传下去。我叹息的是我们的感观审美享受,我没有想到失去了黄栌树,却是对黄栌树的不公。黄栌树有活下去的权利,设若黄栌树能够活下去,少些香山红叶又何妨呢?关键的是——黄栌树应该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