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卜苗
印象中的中国作家,曹雪芹是可以算上半个美食家的,施耐庵我觉得他不行,他的莽吃主义思想贯穿着一条梁山路线,现当代作家中梁实秋略约有些讲究,但我沿着他的美食地图跑了半个京城,最终也只是落脚到一个洪湖馆子,梁氏自然没有在九十年代的京城小酌了,那个洪湖馆子开张不算太久。
曹雪芹的美食路线,精致而繁琐,唯其茄子制法有开山之见,然茄子制作也需佐以火腿、香菇、玉兰片之流,就显得有些卖弄之意了。经典主义的美食家皆未脱离配料至上的迂腐思维。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美食家,他讲究的不是象牙筷子与银勺,以及景德镇的景泰蓝花瓷,而是关于美食的本义,并且深悟吃无定法的终极大法。因此,当寿光的厨师送上一客萝卜苗时,我就惊异于他们的想像。
吃萝卜苗,在京城几乎是居家小菜,是那一种樱桃小红萝卜,有青苗在上,蘸甜面酱吃。寿光的萝卜苗,是纯粹意义的那一种,寸半长,茎粗直径不过毫米,比大头针略粗罢,两片绿色的心形小叶平展,永远是旷野那不经意的一丁小绿。这种萝卜苗其实不是我的首吃,我也吃过类似的香椿苗。令我惊异的是,他们用的一个大白色瓷盘盛上一篷鲜嫩的萝卜苗,青青绿叶上,撒上一层如雪的白砂糖,从审美的境界考察,此便如江南初雪呢,或者也可以看成是残雪早春,那雪般纯洁的白砂糖及其覆盖下的盎然绿意,给人以一种傲雪凌霜的生命的勃发的情境,复吃之,便觉得其立意不凡。
我品味到的是,萝卜的老辣与辛烈。如此初初萌芽的萝卜苗,在它处养育,也就逃不了豆芽菜的清新与娇柔,唯其老辣与辛烈,只有那极坚韧的青皮中老年萝卜方有,然此青苗于口中,便能够品味到萝卜的一生才能抵达的境界,着实是给人以突兀之感。因是佐的白砂糖,辛辣之间,甘甜作为一种基味贯穿其中,方满足了品尝萝卜的全部历程。
自然,这客萝卜苗的制作不在厨间,植菜大棚完成了它的主要制作。萝卜苗是无土种植,肯定要从控制微量元素作手,辅以光照、温度与湿度,培育时间亦必须精确计算。我印象中萝卜是喜欢钾肥与磷肥的,它们细微的比例是为重要。而这样的种植培育,比较之刀功、火候、佐料云云,难度系数更大得多了。因此,从桌面上看,此是一种大简的吃法,从其本质来看,则有大繁存在。凡自古至今,美食的源头直达种植或养殖之初。由此我就想再三表达,要完成吃这个审味艺术活动,也必须走出厨房这方寸之地,在广大的乡间,有真味与珍味永存不绝,它像爱情,在相逢间认识、领略和引爆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