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石鸡和“土遁子”
据报称,有金陵酒家去绩溪考察,引进了皖南山珍名菜石鸡。不知此消息是真是假?这石鸡该不会是用牛蛙混充的吧。店家又是怎样绕过动物保护法的呢?
石鸡我吃过一回,那还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事。那年暑天,有一期颇具阵势的文学创作学习班择址皖苏浙三省交界处芦村水库举办,我参加了。学习班结束,离去前一餐,搞得很有脸面,席上珍馐横陈。内中有道菜叫“霸王别姬(鳖鸡)”,就是以马蹄鳖和石鸡在一起烧出的,可惜当时我们不明就里,并不能领会这道菜在后来岁月里日益彰显的珍贵。我们听了那个操徽州腔的老厨师一番介绍后,吃了也就吃了,并未滋生特别的自豪。以致将近三十年过去,于那味道竟搜寻不起一点记忆来。
活物石鸡我也见过两回。一九九零年夏,铁路部门在绩溪开笔会,每天早上我们几个文友就结伴逛农贸市场,茶叶山菇扁尖什么的看个够。渐渐地,我们也觑出了门道,在那些相对僻静的转角处,常常站立着一些青壮山民,脚下倚一个菱形扁篓,有的还搭盖着一块布帏,里面装着刺猬、穿山甲、乌梢蛇或活的山鸡,还有就是石鸡了。我们便伸长颈子将这些稀奇一处处看过来。石鸡形体与一般青蛙相似,湿漉漉黑糊糊的,体极肥硕,粗糙的皮肤,又有点像癞蛤蟆,胸背部还长着刺疣,大的重有一斤。山民掐起石鸡的两肋,给我们看肥白的肚腹和粗硕大腿,还有那人手一样撑开的带蹼的趾,真有点日本大相扑手的身形模样。听山民介绍,石鸡这东西,专与毒蛇相伴,喜栖溪流石涧,昼藏石窟,夜出觅食。五、六、七三个月是捕捉的好机会。每逢此时,山里的农户人家便点起松明火把或打着手电,循溪而上去抓石鸡,抓回后养在水缸里待售或留作待客用。石鸡的吃法有生炒和煨汤。把石鸡活杀后,去掉内脏、头和脚趾,斩块入油锅放酱油红烧。煨汤则一定要加上香菇,不剥皮味道更佳。山民们一再让我们相信,石鸡是大补之物,能强筋壮阳,夏天吃石鸡,身上更是不长痱子不长疮。
由石鸡我想到了一种眼下恐已绝迹的“土遁子”。“土遁子”是乡人的叫法,或亦可作“土墩子”,是蛙的一种,有着极具隐蔽性的土灰色身子,介于青蛙和癞蛤蟆之间,比青蛙丰满,体重超标使它们蹦跶不起来。俚语形容那类粗短肥壮的傻小子,谓“长得就像土遁子”。那时集体生产,田间地头,常挖一些大粪窖积肥,渐渐有的粪窖弃置不用或少用,就变成坑沿长满旺草和各种昆虫的水凼。“土遁子”一辈子居住在这水凼子里,自足而又清高,是真正的“凼底之蛙”。“土遁子”性机警,传说能土里遁身,要找着它们的踪迹并非易事,需长久地静静守候,看到了蒿草在动,水晃出几圈波纹,有鼻尖和眼睛露出坑沿边水面,你悄悄地靠近,使网或叉,闪电般出手抄住。通常,一个水凼子里住着夫唱妇随的一对伉俪,抓住了这一只就能寻着另一只。两只“土遁子”烧上满满一大碗。乡下人食青蛙有心理障碍,但对“土遁子”这种美味却从来不会放过。最寻常的做法,就是如脱衣那般先剥了皮,剥出一个丰腴美白的身子,剁块,放上板酱和蒜瓣不失原味地农家红烧。若将“土遁子”斩块装入那种量米筒子大的砂铫子里,搁上水和盐,再埋入灶膛灰烬中,隔夜取出,肉酥烂而汤呈琥珀色,上面漂一层油花,呷一口,吧嗒一下嘴,真是鲜到心眼里去了!
“土遁子”离我们亦已远去,现在所多的是给人工饲养得懵懵懂懂的牛蛙。菜市场里的牛蛙一律趴伏在水泥池子里待售,有时将水泥池子挤得满满当当,在它们身上甚至看不到一点哀怨的影子。我庖制这傻东西的厨艺就是红烧。牛蛙开膛去内脏,剥洗干净,剁块前先在背部平拍一刀尤为重要。取火腿肉一小块,切片下锅炸出油香味,投牛蛙块再爆炒,加入从超市里买来的阿婆辣酱、盐、洋葱片或是香菇,喷上料酒,盖锅焖一会。出锅前放上味精,略勾点芡就可装盘了。闻着扑鼻香气,再看那红润色泽,即觉异常美味可口。由石鸡到“土遁子”,到牛蛙,虽是一个渐下的落差,但食材的基因和外形的相似,移花接木,李代桃僵,却也能带来如法炮制的诱惑与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