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神探》中的杜韦光芒
是的,大家都知道杜琪峰执导的作品,其中一大主线脉络为杜韦配(杜琪峰+韦家辉)的系统,而事实上在杜琪峰的近作中,《放逐》(2006)、《文雀》(2008)及《复仇》(2009)大抵也只能看成为杜氏招牌的变奏演绎,论及新变发挥则颇为乏善可陈。
反观在杜韦配的系统中,过去的畅销喜剧脉络日渐式微(由2000的《孤男寡女》大盛而起,经历2001《瘦身男女》及2002《呖咕呖咕新年财》的顶峰,随着2002《我左眼见到鬼》的深情偏锋实验,至2003《百年好合》的疲态毕露,终于在2004《龙凤斗》中宣布此路不通寿终正寝),剩下来的就只有言志制作继续发展下去——而这方面的最新代表作,肯定非《神探》(2007)莫属。
一、《大只佬》《再生号》
早在《大只佬》(2003),两人已经借刘德华的变形身躯,道尽异能者亦无法扭转宿命的无力感,也逐步呈现悲剧英雄的苦痛。刘德华饰演的大只佬,既无力去寻回好友小翠,亦无力拯救女警李凤仪(张柏芝饰),在因果业报的昭示下,大只佬的异能(看到人的因果业报)俨然属多余的奇技——当然,大只佬本是佛门中人,电影中亦可安排他最终看破顾念和怨念本属一体两面,同样阻人静思澄心,于是以拥抱孙果,卸下皮囊重入空门作结,但显然在杜韦的言志系统中,这不过属一权宜之计。人性的复杂绝不会于此却步,遁入佛门清静地也不是适合常人的解惑方案。
我认为对异能者的孤寂宿命感,一直是韦家辉的母题;个人甚至认为,杜韦配麾下的言志系统,杜琪峰的角色主要属影像上的统制及调动上的操控,但背后的核心命题仍是以韦家辉为主导的。这一点可援引韦家辉的最新作《再生号》(2009)予以对照。《再生号》表面上属探讨借写作来疗伤可能性的作品,但骨子里的终极关怀仍是对命运不忿的全面反击,通过向死神宣战来揭示人定胜天的胸襟尝试。与天比高的怨气可谓浓罩全篇,汤乐儿(阎青饰)的小说也成为录鬼簿的变奏,韦家辉的个人投射当然也呼之欲出——在文本的世界中,他就是掌管生死的孟婆,而唯一可以不受羁勒的空间也正好在于此。
讽刺的是,韦家辉一直深明他可以主宰一切的空间在哪方,然而他正好不甘停留于此,电影中的刁难正好是现实世界中的曲折反应——他正好要借对抗现实的不公,来肯定自己夺权的合理性:把文本世界与现实世界混糅,好让他充当上帝的权力可以延伸至现实领域。我们当然明白那属创作人的终极狂想,现实中《再生号》票房的溃不成军也说明了文本中的现实,始终并非电影院外的现实。不过我得指出,韦家辉在《再生号》的狂气偏执,其实是经过《神探》的历练,可以说属无处宣泄的终极爆发。
二、大只佬的化身
是的,那我们得回到《神探》,看看韦家辉借杜韦配的包装,来如何阐述异能者的悲情故事。《神探》中的陈桂彬(刘青云饰)其实可看成为大只佬的现代化身,前者看到人心中的鬼,也可以视之为大只佬看到他人因果业报的变奏演绎(过去的因果业报纠缠人心,于是成了我们的“鬼”,只不过“鬼”以不同形态及面相展现出来吧)。不过杜韦配今次的发展,在于把两者的地位及心态易转——大只佬大隐隐于市,他无求于俗世,却被相缠而介入尘务,但仍获得知情者的尊重;陈桂彬却对世事从未忘情,从他家中剪报已得知,即使他不再在警队,仍丝毫没有放下查案的“职责”,可惜的是他却是旁人眼中的神经汉,也是周遭的鬼见愁。杜韦配更狠心的是安排了一次更大的实验:若然李凤仪不再相信大只佬,甚至出卖他,后果又会如何?
三、杜琪峰×韦家辉的《神探》光芒
于是他们今次借何家安(安志杰饰)的角色,来让李凤仪借尸还魂,安排他由对陈桂彬彻底信任,到逐步走上怀疑及否定之路,去迫使恋世缠俗的陈桂彬,好去思考可以如何自处。在情节发展的表面层次上,陈桂彬早在《再生号》的汤乐儿之前,演绎一次与宿命决斗的抉择。他在预见到何家安被高志伟(林家栋饰)背后的七鬼(分别有刘锦玲、林雪及张兆辉等人)抢枪再杀害的宿命后,决意介入其中,最终他牺牲了自己的性命,却扭转了宿命的布局(何家安幸存下来,而林家栋则中枪而死,七鬼亦四散),表面上好像他战胜了宿命的播弄。但当何家安身上又再出现另一新鬼(谷祖琳饰)在背后,背后的隐喻昭然若揭:人性的阴暗面根本就是世情的常理,不会以任何人的一己意志而转移。
我觉得最能象征性点出以上异能者的无奈困局,应以最终在工厂大厦的杀局战为著,不少人仅从影像风格去阅读以上场面,于是很容易形容为《放逐》的风格化重构,又或是对镜像反照试炼的进一步尝试而已。我觉得《神探》最后一场的成就,焦点在编剧的安排而非影像的呈现,当中透视重组失枪的位置,一步一步把与命运对抗的主题作纵深探讨。
以上当然只会是其中一种可能的理解,但从中已反映出杜韦配在异能者命题的处理上,所费尽的心思。如果大只佬因为未能作出什么援手,致令李凤仪丧命而心生不忿,那么陈桂彬正好提供了一次修正的机会——他以自我牺牲来改变宿命,救回大只佬救不到的李凤仪(今次变成为何家安),但结果反过来导引何家安踏上成魔之路,那正是人算不如天算的终极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