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章十 八宿:勇士山脚下的村庄 穿越天险,心中尚有惦念
从邦达镇出来不久,就开始走缓缓的上坡路。从这里,可以看到号称“最高军校”的邦达兵站。据说,那里是“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风吹石头跑,四季穿棉袄”的地方,平坦的谷地上,白色的小砖房,蓝色的屋顶非常显眼。
邦达兵站里流行着这样一首歌谣:“最高军校学历不高海拔最高,教员全是自产自销;大学生排长教计算机,炊事班长教烹饪,猪倌儿教养猪;最大学生三十五,最小不过十七八……”
站在这里回头去看邦达,群山环绕着一片谷地,谷地之间,有一条丝带似的河流蜿蜒曲折,养育着田地和河畔村庄里的居民。
羊儿占领了公路,远处可以见到雪山露出的小小山峰。偶尔,还可以看见在草原上一跃而过的黄羊。
我沿着山坡向上冲,做骑女的感觉真的不错!随着高度的上升,眼前的雪山逐渐由一个小山尖变成两个,继而连成了一片。越过近处的几座山峰,就是那与云朵缠绕在一起的雪山群。就像越过荒凉与贫瘠,才能到达圣洁完美。我在此刻,似乎有些理解那些终其一生,要磕着长头去拉萨的藏民。
海拔越来越高,视野也越来越开阔,眼前并无特色的风景也变得更加壮观。
沿着盘山公路一直攀爬,似乎每次拐过一个大角,都像是到了异域空间。隐藏在云层的雪山越发清晰,风更加的猛烈了。
经过一个小时的攀爬,我终于登上了业拉山口。蓝色的牌子上写着:“不怕艰难险阻,不怕流血牺牲,保通川藏天堑。”
从1954年开始通车,这条公路就以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和险峻的地势而举世瞩目。由于自然灾害十分频繁,1996年以前这条公路平均每年中断交通的时间长达半年以上。之后,武警交通部队第四支队担负起川藏公路竹巴笼到东久桥800公里的路段养护保通任务,十几年来,保证了公路交通的畅通无阻。现在,即使在最寒冷的时候,物资和人员也能安全地进出西藏了。
有一辆自驾车和一个骑行车队已经率先到达,大家互相打招呼。
在318国道上遇见的陌生人,都像是多年好友,谁有困难,大家会一起帮忙,偶尔遇见的,也会打个招呼,给个微笑。
我让他们帮忙照相,记录我作为骑女登上的第一座高峰。
从这里往下,就是川藏第一险了。我补充了一些食物,靠在路边歇息了一会儿。待大家都走了,一个人沉淀了一下心情。有时候,在路上需要不时找些可以慰藉的事物,才能有勇气一直走下去。我想起了在列车上遇见的库尔勒男孩,想起了管元、夜雨、诗颜、晋亦和阿力,我想起了现在不知身在何处的董翔。
这么多年过去了,每个人心底都住着另一个人的影子。管元心里住着北季,诗颜心里住着宁呈,阿力心里住着格桑,而我,心里一直都有董翔的影子,说不定哪个瞬间,就忽然冒出来,有时候,是在梦里再度相见。
我不认为自己还爱着董翔,却不能否认,每次听到与他相关的事情,看到与他相关的事物,心里会有一阵柔软亲切的感觉。
朋友们都说,你应该赶紧进入下一段恋爱,这样,就会淡忘之前的一切。可是,我不想匆匆结束掉自己的记忆,抹杀自己的感觉。
董翔已经不再影响我的生活,他只是一个符号,标志着曾经单纯的爱情。他说过的那些话,我总会不时想起,比如此刻,看着艰险的前路,我想起他说:“路总是需要自己去走出来,不要太娇气。”
从业拉山盘山而下,是著名的“九十九道弯”。
柏油路面很快就没有了,剩下的拐弯处,堆着几十厘米厚的泥土,雨天会泥泞,晴天则尘土飞扬。
这种路途总是可以激起我的斗志,在Z字形的陡坡行驶,像一种俯冲的飞翔。大学毕业那阵子,坐在实习单位的小车上,每当飞驰于国道,我都有打开车门跳下的冲动。
在盘山而下的路上,可以看见山底有一个漂亮的小村庄。有一瞬间我在想,如果不慎在弯道坠落,会不会刚好掉在这座村庄?
小摩托似乎不堪重负,有些东倒西歪。随着石头增多,我小心地控制着车速,以免轮胎划伤。
路好像越来越烂,而且没有尽头。太阳开始冒着热气,围着脸庞的围巾很快就沾满了灰尘,我还不敢摘下。
一路颠簸到炸山而成的小路时,小摩托“咯噔”一声泄了气。我和小摩托应声倒地,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好在速度很慢,只是擦破点皮。在这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节骨眼,它居然很不争气地爆了胎。不知道是被小石子扎破,还是因为过度的冲击力挤压了轮胎。
我只好坐在路边,等着看有没有过路的车辆,好找人帮忙修理。
闲来无事,我左顾右盼,也没发现什么好看的风景。岩石山容易给人荒凉的感觉,山峦像一根编织好的麻花辫,一座交叠着一座。
我和小摩托像被抛到了远古的蛮荒年代,山峰之间可以隐约看到一条浑浊的河流,大概是怒江。河水一点儿也不清澈,却因处于这高原之上,像是孕育了生命和人类的母亲。
这条河的上游是那曲河,流入他念他翁山和伯舒拉岭之间的峡谷,水流在谷底咆哮怒吼,所以才叫“怒江”。由于其间落差很大,有“一滩接一滩,一滩高十丈”的说法。两岸岩崖耸立,让人想起“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景象。
在怒江大峡谷境内,山峰鳞次栉比,气候各异。山峰之上,分布着无数高山湖。原始森林里,不乏珍禽异兽,古木参天。奇异的地质构造运动造就了怒江全境沟壑深切、雄伟壮丽的高山大川景观;境内群山横立、江河纵流,独龙江、怒江、澜沧江三条大江从西向东相间排列,由北往南纵贯担打力卡山、高黎贡山、碧罗雪山以及云岭山脉,切割出三条深邃悠长、神秘莫测的大峡谷,被人们称为怒江大峡谷或东方大峡谷。这也是号称世界第二的大峡谷。
我足足等了半个小时,才终于拦下一辆能够帮忙的自驾车。
开车的人叫陶伟,他摇下车窗的时候,还左右张望了一阵,然后问:“你就一个人?”
我点点头,他便立马开门下来。车上还坐着三个同伴,都是跟我一般大的年纪。他们七嘴八舌向我提问,似乎很好奇,我是怎么走到这里的。
搞定的时候,陶伟拍了拍我的小摩托,说道:“现在是可以了,不过,如果你要继续骑着它上路,最好到下个镇子去换成真空胎,安全系数会比较高。”
我感激地向他道谢。陶伟与我互换手机号,说是路上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联系。
虽然路上即使有事情,联系也来不及,我还是礼貌性地与他交换了号码,然后道别。
他们的车一会儿就不见了踪迹,我重新骑上小摩托,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继续向前,有一段号称搓衣板的烂路,为了避免再度爆胎,我下车来,小心翼翼地推着走过那一段。
路上看到一幢废弃的楼房,墙面上写满了留言,相比之前的青年旅馆,这里别有一番风味。我心血来潮,也捡了块石头,爬上二楼留了个记号。边写心里还边在想,如果是在家乡的郊外有这么栋房子,私吞了它,改造成乌托邦一定很不错!
又走了一段路,就看到了沧桑的怒江大桥。
虽然它不过15米长,却由于超长的单空跨度位居亚洲第二。从投入使用期,就满负荷地承担着两岸车辆通行的艰巨任务。因此,护栏和桥门都有了不同程度的裂痕,斑驳陆离。
在这里,还有士兵守护。我又想起和管元不小心闯入军队驻扎营的时候那种严肃的气氛。
过了桥还是烂路,沿途依然没什么风景可看。尘土肆虐,浑身已经没有干净的地方。
终于走上柏油路的时候,我才有心情想起曾经钟爱的凯鲁亚克,还有金斯堡。
记得大学那阵子,逃课躲在图书馆的角落里看《在路上》,跟着他一路游荡。直到最后,他写道:“每当太阳西沉,我坐在河边破旧的码头上,遥望新泽西上方辽阔的天空,我感到似乎所有未经开垦的土地,所有的道路,所有的人都在不可思议地走向西部海岸。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在衣阿华,小伙子们总是不停地骚动喧闹,因为是那片土地使他们如此无法平静。……除了无可奈何地走向衰老,没有人知道前面将会发生什么……”
是的,在旅行的奔忙中忽然安静下来,会有这样一种感受。
一个地方的人们安静或者喧闹,是因为那片土地带给他们的心情。而旅行中的人,永远不知道前面会发生什么。除了一步一步慢慢老去。
凯鲁亚克以安静地思考结束了这本书,金斯堡却在《嚎叫》中歇斯底里地叫喊,他勾起了我旅行的欲望,甚至一刻也不想多停留,马上就要上路。
他描写了关于旅行的种种状态,我也有过一些,却不如他们那般彻底。
“他们徘徊在夜半的铁路调车场不知去往何方,前行,依然摆不脱忧伤;他们在货车厢里点燃香烟吵闹着穿过雪地驰往始祖夜色中孤寂的农场;他们研究着鲁太阿斯、艾仑·坡和圣约翰之间的精神感应研究爵士乐中犹太的神秘学问因为在堪萨斯宇宙正在脚下本能地震颤;他们孤独地穿行在艾达荷的大街小巷寻找爱幻想的印第安天使因为他们是爱幻想的印第安天使;他们只觉得欣喜万分因为巴尔的摩在超自然的狂喜中隐约可见;他们带着俄克拉荷马的华人一头钻进轿车感受冬夜街灯小镇雨滴的刺激;他们饥饿孤独地漫游在休斯敦寻找爵士乐寻找性寻找羹汤;他们尾随那位显赫的西班牙人要与他探讨美国和永恒,但宏愿无望,他们远渡非洲;他们消逝在墨西哥的火山丛中无所牵挂只留下粗布工装的阴影而壁炉芝加哥便散满诗的熔岩和灰烬……”
终于到达八宿县城,我按照陶伟所说,将小摩托送到车行换胎。自己找了家餐馆,好好饱餐了一顿,然后安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