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与跋 4、《韩春旭散文集》序

韩春旭的散文,使我由来已久的一种感觉忽然间更加清晰:尤其今天,要经常听听女人的声音,因为,这个世界被男性的思考和命令弄得很有些颠三倒四不知所归了。

我从小到大总相信真理在女人一边。不是认为,是相信。这信心;可能是因为母亲,也可能是因为爱情。无论因为母亲还是因为爱情,总归都是因为艺术。女人的心绪、情怀、和魂牵梦萦的眺望,本身就是艺术之所在。譬如,一个孩子落生时,一个疲惫的男人回家时,这时候,艺术的来路和归途尤其见得清楚。

我想,这不是以男人为坐标来看艺术,这是在雄心勃勃的人类忽然坠入迷茫的图景中发现了艺术。

因而与女人相反的,倒也不是男人,我说的是男性,是勃勃雄心之中对自然和家园的淡忘。我有时想起贾宝玉,很赞成他的悲哀,即对女人也会男性化的悲哀,其实呢,那是实际功利驱逐了美丽梦想时的悲哀,是呆板的规则湮灭痴心狂想时的悲哀。

真正的女人说什么?她说:“我是一个爱慕男人的女人。”她说:“我甘愿将灵魂和肉体全部奉献给他,让他在极乐中迷醉。”她说:“但我又是那么恨他们,恨他们有那么多的东西让他们活下去……他们爱你,只是希望你活在他们的生命中,但他们从不希望为你而浪费自己的生命。”我想,这不是男人女人的问题,这是爱的问题,爱不是某一时空里的狂热事件,她说爱“应该伴随生命的每时每刻”。

真正的女人在想什么?她想“寻找家园”。她“梦想了那么久,本以为那永远是一种空幻。”她说:“使我读到自然灵魂的,你想象不到,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境是茫茫戈壁滩上实在不起眼的骆驼草。”“夕阳将自己的旖恋缭绕在四面瀚海的戈壁滩上……那是互相缠绵产生的一种奇妙的蓝色暮霭,十分甘愿而一致地将这种情色,投射在生硬的盐碱地和崖壁上……”我想,这不单是爱的问题,她说这是“一个永不褪色的信念”,这是不屈的生命必要皈依的美的彼岸。

母亲,对儿子说什么?她说:“你去吧,去干燥的原野上跑,让你稚嫩的脚体验沙砾的灼热;去太阳照射的岩石边,体验岩石反射过来的闷人的热气;去疯狂的大海,体验那庄严的浪峰和呼啸。”她说:“去吧去吧!将来你会有爱情,会有痛苦,会有孤独,你会面带微笑地把这一切都看成是体验。”她说:“当我两鬓斑白时,我相信站在我面前的是这样一个英俊的小伙:身材修长,肌肉结实,眼睛里饱含着喜悦和生活的光芒。你给予人的是一种令人心醉神迷的美,心底的仁慈和宽厚使你温情脉脉,智慧和坦然使你从容而潇洒,敏锐和幽默辉映着你,使你全身心都显得那么高雅。”这不仅仅是母亲的嘱咐,这是上帝的恩赏,是人类积淀千古的对生命的感悟;不仅仅是母亲对儿子的期待,是亘古至今以至永远,人类对完美的渴盼。

那么对生死,她怎么想呢?她说:“你凝望我,我凝望你。甘美而宁静。”我不知道她这确凿是说生,还是说死。很可能,生死在她看来不过是殊途同归,或者是结伴而行,在天父和地母的怀抱里,在此岸和彼岸之间,“那是一颗冲走再冲回,起伏不倦,勇往直前,以更新的威力勃起的灵魂。”

那冲荡之间,宇宙必留下优美的声音,任什么也不能湮灭的声音。永远会有女人,把战场或市场上的男人拉回她们身边,指给他们听这声音。现在,此时此地,这个女人,名叫韩春旭。

一九九二年十月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