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官场的冰山法则

宋朝的时候,负责京西地区的提点刑狱官下乡视察,到了一个县城,县尉张伯豪前来迎接。刑狱官看这张伯豪年轻,就挑剔出许多毛病,大声地斥责张伯豪,喝令张伯豪下马步行。逞过威风之后,刑狱官回到驿站的客房,这时候一个随从悄悄告诉他说:“你刚才斥骂的那个张伯豪,可不是一般人,你别看他的官小,可他是京师陶御史的女婿,你对他吆五喝六,这万一要是惹火了人家,跟他的老丈人一说,您的前程……”

刑狱官吓了一跳,立即吩咐人再把张伯豪叫来。等张伯豪赶到,刑狱官哈哈大笑,迎出门外,说:“年轻人,我在路上的时候,就听说你特别地能干,我还有点不太相信,就故意考验考验你,果然是英雄出在少年啊,权威之下,词色不改,小伙子未来不可限量,不可限量啊……”说着,就立即动手打报告,表示要向上司建议提拔张伯豪。

这位宋朝时代的刑狱官,反应还算快,但不问究竟就乱发淫威,惹下麻烦捅出娄子的事情,历史上不唯这一桩。

宋朝还有一位刑狱官——捅娄子的多是刑狱官,这是因为这个职位的官场信息不太灵光的缘故——去一个郡里视察工作,到了地方一看,嗯,有一个武官,花白的胡子,佝偻的腰身,走一步喘三喘,居然是位七老八十的老爷子。当时这刑狱官就火了,就对在场的知府和知州说道:“你们这里的工作是怎么做的?这个武官年纪如此老迈,他是能抓贼啊,还是缺了副棺材板啊?像他这么大的岁数,还能干得了武官这活吗?”

现场的知府和知州半闭着眼睛,一声也不吭,反倒是那老武官火了,当场吼叫起来:“你当老子爱干这活啊?还不是被我那不争气的外甥逼的?我早就说过不干的,可是外甥非让我干,害我蒙受今天的羞辱,我跟他没完……”刑狱官一听,情知事情不对头,急忙悄悄问知府:“这老头的外甥,到底是哪个?”

知府告诉刑狱官:“这老头的外甥啊,就是当朝的宰相章得象。”

此言一出,险些没把个刑狱官吓死。幸亏做官的都有一套见风转舵的好本事,于是刑狱官放声大笑起来,说:“你看你看,我早就说过的嘛,别看你年纪稍微大了那么一点儿,但是身子骨啊,比年轻人还硬朗呢,是不是吃过什么养生之药啊?”

那老头说:“我闲着没事吃药干什么?没吃过养生药。”

刑狱官面不改色,继续哈哈大笑道:“没吃过药还这么健壮,真是了不起……”

这两个刑狱官,在历史上都是无名无姓之人,捅出来纰漏,也无关紧要。但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诗人贾岛,也曾犯过同样的错误。

细说起来,贾岛其人,虽然才华横溢,但一生落魄,始终无缘一逞胸臆,跟这件事有着莫大的关系。事情发生在贾岛年轻的时候,当时他居住在法乾寺,每天闭门读书,写诗练字。有一天,贾岛正在房间里吟诗,突然外边走进来一个人,一袭华丽的衣衫,白白嫩嫩的手和脸。那人进来之后看到贾岛的诗,拿起来就乱翻。贾岛因为贫寒,最是厌憎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眼见得来人连点教养也没有,贾岛当时火了,劈面一把从那人手中将诗稿夺过,斜眼看着那人,用鄙夷不屑的语气说道:“年轻人,你爹妈没教过你礼貌吗?这是诗,是你能看得懂的东西吗?”被他如此一番羞辱,来人脸色一红,没吭声就出去了。

然后贾岛继续读书写诗,正读着,门外探头探脑进来一个和尚,问他:“刚才皇上来你屋里,都跟你说啥了?”

“什么?”贾岛吓了一跳,“什么皇上?我没见到啊,刚才就是进来一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

那和尚急忙挥手:“你可不要乱说,什么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那就是当今皇上啊。”

原来,是当时的皇帝唐宣宗微服出宫,来到法乾寺,听到吟诗声就过来看看,不想却被贾岛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好一番羞辱。

知道自己骂了皇帝,错失了攀龙之机,贾岛当时就泄了气。史书上说,虽然唐宣宗并没有因此怪罪贾岛,还授予了他一个小小的主簿官职,但贾岛一生郁郁不得志,与这件事有着很大的关系。

这三个故事,揭示出了官场上的一条隐秘规律:冰山规律。

官场之上,看似一切都摆在你的面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是,任何时候你看到的只是一部分,还有看不到的更复杂的人脉关系,更隐秘的派系争斗,更不可告人的暧昧私情,更不为人所知的利益结构。所有的这些东西,都隐藏于你的视线之下,一如漂浮在海面上的冰山,你能够看到的,只是这座冰山的十分之一,还有十分之九的庞大体积,都隐匿于波动不止的海水之中。所以航行在海面的船只一旦远远地发现冰山的影子,就要急忙掉转船头。否则的话,你眼看着显露的冰山距你还有很远的距离,可是水下隐伏的庞大的冰体,已经悄无声息地向你的船只撞了过来。

官场上有一句话,叫做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经验最丰富的官场人,惯常是不动声色,喜怒间不见丝毫表情,并非是这些人内心多么地深沉,而是他们吃过了亏,栽过了跟头,知道随意的、无心的一句话,不知道就招惹到了哪个煞星,到时候就是后患无穷。

并非是你官职不大,官位不高才需要小心,纵然是高高在上,稍有不慎,也难免祸患加身。

北宋年间,曾布为宰相,其时宋钦宗为了修造陵墓,命曾布的儿子曾纡主管工程记录,另派了自己的老家人温益为顿递使,负责驿路的修筑工作。可是温益这个人没有任何本事,修的一座桥摇摇晃晃,当人走上去的时候,“轰”的一声,桥柱子竟然断裂了。当时曾纡看到这情况,忍不住问了句:“顿递使在哪儿?”这句话恰好被温益听到,于是温益怒气冲冲地站出来,吼道:“我在这里,怎么着?”

曾纡的父亲虽然是宰相,可他知道温益是宋钦宗最信任的家人,也就没再说什么。但是温益却从此憎恨曾家入骨,发誓要整死这一家人,他利用宋钦宗对他的信任,力荐权奸蔡京出任宰相,等到将曾布挤出朝廷之后,又兴大狱,欲将曾氏父子害死在牢里。幸亏宋钦宗发现了这事,吩咐温益不得为难曾家父子,但也并没有因此事批评过温益一个字。

曾氏父子官至宰相,也称得上权倾朝野了,却因为一句无心之语,险些丧了满门老小的性命,可知这官场之上,宁可做错事,也别说错话,实在是有几分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