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撒诺伐和他的《回忆录》

迦撒诺伐和他的《回忆录》

迦撒诺伐这人,可说是欧洲十八世纪历史上的一个怪人。他说不上

是当时的“名人”,更说不上是作家。可是就凭了他的那部《回忆录》,

内容虽然有许多地方很荒唐,却使他成了一个无人不知的人物。

有许多大诗人大作家都写过自己的回忆录和忏悔录。庐骚写过忏悔

录,托尔斯泰写过忏悔录,就是圣徒奥古斯丁也有一部忏悔录。他们都

写得很坦白,尤其关于自己的私生活和思想上的变化。圣徒奥古斯丁叙

述他自己怎样与自己内心的肉欲挣扎斗争的情形,是有关灵与肉斗争的

最有名的文字,许多艺术家甚至将奥古斯丁内心所发生的情欲幻想画成

画,累得美国的胡涂法官认为是淫画要下令禁止。但是这些有名的“忏

悔录”,比起迦撒诺伐的《回忆录》来,却不免有点逊色。因为迦撒诺

伐从不忏悔。他对于女性,只是感到欢乐,冒险,以及战胜者的骄傲;

有时得意忘形,不免夸张的说起谎来,但大部分总是老老实实的记载。

这正是使得他的这部回忆录至今仍被许多人爱读的原因。

奥国著名小说家支魏格(有名的中篇《一个不相识的妇人的情书》

作者),在他的那部《迦撒诺伐、斯丹达和托尔斯泰》三人的合论里说

得好,欧洲中世纪流传下来的著作,除了但丁的《神曲》和卜迦丘的《十

日谈》以外,便要数到迦撒诺伐的《回忆录》最受人欢迎了。

“女人是一本书,她们时常有一张引人的扉页。但是你如想享

受,必须揭开来仔细的读下去”。

这是迦撒诺伐所说的有关女人的警句。他是意大利与西班牙的混血

儿,一七二五年出世。从十七岁开始,因了行为不检,从学习的僧院里

被革除出来以后,一直到七十三岁(他在一七九八年去世,活了这年纪),

就在不断的体验自己所提倡的这样的“人生观”。就象一位爱书家一样,

见了书就读,从不放过一次机会。不仅欣赏书的扉页,还要象他自己所

说的那样,揭开来仔细的读下去。

他一生不曾结过婚。但是为了女人,他流浪欧洲各国,从事各样古

怪的职务,从外交使节以至魔术师和职业赌徒都做过。挣来的钱全部花

在女人身上。他为了一个女人,可以从伦敦一直追到圣彼得堡。坐监,

越狱,决斗,被人下毒,从腰缠万贯一夜之间变成一文不名,都是为了

女人,始终乐此不疲。

直到晚年,又穷又老,不再想到女人了,便寄食在一个贵族的门下,

终日躲在藏书楼里写他的回忆录,用来排遣无多的岁月。这对于迦撒诺

伐本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然而就凭了这本回忆录,使他获得一个欧

洲大情人的不朽声誉。这大约也是他自己意料不到的事。

根据他自己在回忆录原稿上的说明,“一七九七年为止的我的生活

史”,可见他准备将他的生活回忆一直写到最后一刻。可是事实上,从

现存的原稿看来,他写到一七七四年,即他四十九岁那年,便不曾再写

下去,因为原稿到这一年便中断了。

这部回忆录的原稿,是出于迦撒诺伐本人的手笔,是无可置疑的。

不仅笔迹与他遗留下来的其他书信文件相同,就是在他自己的信上,以

及他的朋友的信上,都提起了他在晚年曾写回忆录这件事。但是原稿给

后人发现,却是偶然的。

一八二○年十二月十三日,德国莱比锡的一家有名书店布洛卡哈乌

斯,忽然收到一位不相识的署名蒋特赛尔的人来信,说是有一部原稿,

是一位“迦撒诺伐”先生所写的,到一七九七年为止的生活回忆录,问

他们是否有意出版,并且说明原稿是用法文所写。迦撒诺伐是意大利人,

这时去世已二十多年,不要说是在当时德国莱比锡,就是在巴黎和威尼

斯,大约也不再有人会记起有这样一个人。但是老板布洛卡哈乌斯,照

例请蒋特赛尔将所说的原稿寄来看看。那知一看之下,立即发生了兴趣

(这正如我们今天揭开他的《回忆录》一样,谁读了几页之后不被它的

有趣内容所吸引?),请人译成德文,分册出版。由于销路十分好,给

巴黎的出版商看中了,可是布洛卡哈乌斯将法文原稿秘不示人,巴黎出

版商便不待布洛卡哈乌斯同意,从德文译本译成法文出版。德文译本已

经删改得很厉害,从德文译文转译的法文泽本又再改上加改,因此迦撒

诺伐《回忆录》从第一次与世人相见以来,就已经不是它的真面目。不

仅如此,巴黎的法译本出版后,布洛卡哈乌斯大为生气,但他并不将自

己手上的法文原稿印出来,却也根据自己出版的德译本另译了一种法译

本出版。这就是最早的迦撒诺伐《回忆录》的三种版本,出版过程和内

容同样的都是乌烟瘴气,真正的原稿始终未与世人相见。

这份迦撒诺伐《回忆录》的原稿,共有十二大卷,全是用笔迹细小

的法文写在粗糙的纸上,正反两面都写满了,至今仍藏在德国。目前我

们所读到的各种版本,全是根据上述的那三种祖本而来。最多的有十二

大册,可是杂志报摊上卖给水手读的则变成仅有一二百页的薄薄的小册

子。这里面的差别可想而知。迦撒诺伐自己说得好,生活的精华是直接

去享受,回忆已经是糟粕。因此后人无论将他的遗稿怎样割裂删改,对

他本人可说早已毫无损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