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 原野

原野，嵯峨野(1)，自不在話下。稻火野(2)。交野(3)。猼野(4)。栗津野(5)。

飛火野(6)。口野(7)。口口野(8)。可真是有情趣。怎麼會取了這樣的名稱呢？

阿倍野(9)。宮城野(10)。春日野(11)。紫野(12)。

附註：

(1) 在今京都市右京區。

(2) 在今兵庫縣加古郡。

(3) 未詳其地。或謂在今京都府柏樂郡。

(4) 在今大阪府枚方市北方。

(5) 在今滋賀縣大津市。

(6) 在今奈良市春日野之南。

(7)(8) 未詳其地。和文不可譯。待考。

(9) 在今大阪市阿倍野區。

(10) 在今宮城縣仙臺市東部。

(11) 在今奈良市。

(12) 在今京都市北區。

(ㄧ九七) 陀羅尼經

陀羅尼經，以晨曉為佳。誦經，則以夕暮為佳。

(ㄧ九八) 奏樂

奏樂(1)，以夜晚為宜，以其不見人臉孔，故有趣。

附註：

(1) 此段與一九九段，原文均作「遊」而有別。

(ㄧ九九) 遊戲

遊戲之中，雖然模樣兒不好看，但以蹴鞠為妙。射小弓。猜韻遊戲。碁。

至於婦女的遊戲，則以猜字偏旁為最有趣。

(二○○) 舞蹈

舞蹈，以駿河舞，求子舞為妙。太平樂的舞姿雖然不好看，不過也挺有趣。

至於大刀，雖然不討人喜歡，倒也蠻有趣味，據說在唐土，有與敵方相舞之事例呢。

鳥舞。拔頭(1)舞，則頭髮散亂，眼神可怖，而且音樂也十分可怕。

落蹲舞(2)，雙雙屈膝踏舞。猼龍舞(3)，也挺好看。

附註：

(1) 又稱「宗妃樂」，為單人舞。舞者披頭散髮，戴可怕面具，故有下文。

(2) 屬高麗舞。單人或雙人舞。舞中往往取蹲姿，故稱。

(3) 亦屬高麗舞。

(二○一) 弦樂器

弦樂器，以琵琶為最。樂調，則數風香調。黃鐘調。蘇合急。鶯囀調亦佳。

箏琴，也挺好。其曲調，以相夫戀為佳妙。

(二○二) 笛

笛，以橫笛為佳。聽那聲音漸次由遠而近，最是有情味。

又原在近處之聲音，漸形遠去，依稀可聞，亦饒富情趣。

無論在車中，或徒步，或馬上，笛在懷中，一點兒都不顯眼刺目，沒有比這個更有意思的了。

而況，若遇著自己熟悉的曲調，那就更妙。

有時，晨曉時分發現枕邊情人忘了帶回去的笛子，也是挺有情致的事情。

至於，差人去情人處取笛子，包裹在紙張裏，看來竟像是普通的信函一般。

笙笛嘛，以月明十分，坐車走過，忽然聽到的，最為佳妙。不過，這種樂器似乎是極複雜難使的樣子。

吹奏者的臉，又是怎麼個樣子呢？當然啦，橫笛也是一樣，端賴吹奏得如何的罷。

篳篥(1)，可真是煩人，若以秋蟲為喻，就像蟋蟀似的，討人嫌，不喜歡就近聽到那聲音。

更何況，若是不擅長吹奏的話，那就更討厭了；偏就有時遇著臨時祭的日子，御前大伙兒尚未來齊，

一旁有人美妙地吹奏起橫笛，正聽得陶然入神之際，中途上突然插入那篳篥，卽使頭髮平整者，若不為之怒髮豎立才怪哩。

不過，其後漸次與琴笛相調合而步出，倒是十分有情調。

附註：

(1) 與笛相似，吹奏時成縱直。表有七孔，裏有二孔。

(二○三) 值得參觀的 -- 1 --

值得參觀的，如天子行幸。賀茂祭歸來的隊伍。貴族參詣賀茂神社的隊伍。臨時祭的隊伍。

天空陰黯(1)，頗有寒意，雪花稍稍飄散在侍從及舞人們的插頭花和藍色衣褲上(2)，那光景絕妙，無可言喻。

舞人佩帶的大刀，劍鞘黑亮亮，在日光反射中看來又覺白晃晃有寬度，而他們所穿的半臂上衣，其紐組又彷彿是磨晶瑩了一般，

至於從砧打講究的褲袴下映現的耀眼有光澤的底衣，則更是鮮明異常，一時令人懷疑：那可是冰嗎？一切都真箇奇妙極了。

多麼希望那遊行的隊伍能夠長一些，但是使者之間也未必全都是出身好的貴族，有些郡守之輩又不惹人注目，

他們的臉孔剛巧隱藏在藤花之後，倒是十分有趣的事情(3)。

不過，隊伍通過後，大家自然會目送那方向。

侍從們所穿的柳綠色衣裳及棣堂的插頭花，可不怎麼順眼，但他們敲響了泥障，高唱著「賀茂神社木棉襷」(4)的樣子，倒是十分有趣。

還有甚麼可與天子行幸匹敵的呢？當遠遠拜見皇上乘輿過來時，哪裡會想到：這一位便是自己旦暮伺候御前的人物啊？

只覺得他是那麼的尊貴、威嚴、了不起！

就連那些平日並不怎麼看得上眼的某某司啦、姬大夫等等，都彷彿覺得格外珍奇高貴起來，

至於駕輿執綱繩的次官之中、少將等(5)，居然也看來挺不錯呢。

祭祀回來的隊伍，也十分有意思。昨日萬事都整頓齊全，一條大路(6)寬廣潔淨，陽光溫熱，直射入車內，十分耀眼，

遂以扇子遮擋，坐姿換了又換，等待許久，致難看的汗水沁出。

今日則早早出門，途中見到駐留在雲林院啦，知足院附近的車輛，其葵葉、桂葉(7)都已枯萎。

日雖高昇，天空仍然陰暗，平常總是起早坐等，想聽一聽子規啼鳴，如今但覺其囂囂擾擾，多不勝煩。

那啼聲自是美妙，而黃鶯蒼老的聲音，偏似要模仿子規，逕在那兒添和相鳴，雖不免覺其可惡，倒也別有情致。甚麼時候才開始呢？

正等待得有些焦急之際，見從神社那個方向，有重疊穿著好幾層紅衣的人連袂而來。

問人：「不知遊行可是開始了嗎？」所回答卻說：「還早得很吶！」他們儘顧擡著轎子走了。

想像坐在那轎子上的人物不知有多尊貴(8)！

便又反過來又想：怎麼他們的身旁容得這些卑下的徒眾啊。

附註：

(1) 此當承上一段文末，指臨時祭之日而言，在十一月末。

(2) 臨時祭當日赴賀茂神社前，於清涼殿東庭受天子賜花，使者受藤花，舞人受櫻花、侍從受棣堂花(皆係人造花)。

各人所著衣服有別，而白底染青色花紋，蓋其異中之同也。

(3) 此段文字小學館本註釋迂迴不明，譯文係參考新潮社本。

(4) 句出「古今集」戀一；

「風飄揚兮條逶迤，賀茂神社木棉襷，不可一日兮不掛茲。」

木棉襷，係日本神道祭祀時 用以周飾之白色布條，以示潔淨之用。

(5) 皆為天子出行時，執駕御陪侍之下役。

(6) 京都市容仿唐朝長安，馬路縱橫如棋盤，由南而北有九條大路。

此一條大路，蓋祭祀隊伍自宮中往下賀茂神社所必經之路。

(7) 當時風行以葵葉、桂葉裝飾牛車。

(8) 此指齋王。

(二○四) 五月時節，漫步山里

五月時節，漫步山里，真是饒有情趣的事情。水澤一片蒼澄，其上則青草茂生。

一人直直地走過去，哪曉得澄淨的水雖並不怎麼深，卻也步行處濺起水花，非常有趣。

路途上，從左右兩旁的牆垣伸展出來的樹枝子，在車輛通過時，往往會插入車廂裏頭，

連忙想要折取，卻焂然地過去，沒法子折到，遺憾極了。蓬草給車子壓倒，待車輪子碾過，

復又彈起，碰到近處車簾子甚麼的，遂有香草襲人，也蠻有情味。

(二○五) 溽暑時分

溽暑時分，正納涼之際，四下薄暗，分辨不出周遭一切。這時若有男士乘車，

有人在前面吆喝清路(1)，自是情趣無可言喻；而卽使只是普通一般的男子，

將車廂後頭的簾子捲起，乘者或二、或ㄧ，見那車子跑過去，倒是挺涼爽的樣子。

而況，若有人在車內彈琵琶，或聽到吹笛子的聲音，那才真捨不得教它走過；

當其時也，牛鞦的香氣(2)原本是我所不熟悉的味道，卻也會覺得挺好聞的，

這豈非荒謬有趣嗎！又如在漆黑，幽暗無月的夜晚，車前點燃起松炬，

那煙香飄進車廂內，也十分有情趣。

附註：

(1) 暗示車內為身分高貴者。

(2) 牛車用具之一種。連繫牛後身與車軛間之皮製品，以其往往為牛糞污染，

雜有怪異惡臭，而此稱「香氣」，蓋以特殊心態所致也。

(二○六) 五月五日的菖蒲

五月五日的菖蒲(1)，過了秋冬以後，發白變枯走了樣兒的，將其拉拆折斷，

沒想到當時的香氣依舊飄盪於四周，真是有情味。

附註：

(1) 當時日人模仿我國習俗，於端午節大量取用葛蒲以為祛邪裝飾。

(二○七) 刻意薰染過香料的衣物

刻意薰染過香料的衣物，經歷昨日、前日、到今日取來穿在身上，

竟然還有餘香殘留其中，較諸剛剛薰染者猶為佳妙。

(二○八) 月色分外明亮之夜

月色分外明亮之夜，以牛車渡川。

隨著牛步過處，水波漾散，彷彿似水晶碎裂，委實可賞。

(二○九) 大為佳者

大為佳者，如法師。果實。房屋。食物袋。硯臺。墨。

男子的眼睛，若太過細小，未免顯得女性化。

但反過來，如果大得像鋺(1)，則又太嚇人。

火盆。棣堂之花瓣。馬及牛，均以大者為佳。

附註：

(1) 金屬製碗。

(二一○) 短小為宜者

短小為宜者，如緊急欲缝絍時之線。室內照明用之燈臺。

身分低賤的婦女的頭髮，要整齊而短才好(1)。少女的聲音。

附註：

(1) 真份低賤者須勞動，髮長則妨礙工作，且不易整梳也。

(二一一) 與家庭相稱者

與家庭相稱者，如廚房。侍從者之房間。新掃箒。餐几(1)。女童侍。雜役下侍。

中餐几(2)。活動隔門(3)。三尺的几帳(4)。裝飾講究的食物袋。唐傘(5)。裁衣板(6)。

衣櫥。圓墊。曲廊。炕爐。繪有圖畫的火盆。

附註：

(1) 原文作「懸盤」，為四足高餐几。貴人所用。

(2) 未詳何物。或曰介於大型與小型餐几者。

(3) 日式房屋隔間用紙門，此則紙門之下設置臺，以為室內隔間之用。其功用略同屏風。

(4) 高三尺，屬小型。

(5) 為當時中流以上之人所用有柄之傘。庶民則穿戴蓑笠。

(6) 此有同音異詞，故又解釋為「寫字板」、或「舁板」。

(二一二) 出門途上見一清俊男子

出門途上見一清俊男子，奉使手持一信札，摺得細細長長，瞧他急急忙忙趕路，也不知要到甚麼地方去。

又如，看來清麗的女童，穿著色澤不頂鮮明，相當舊而服貼的衣裳，屐子倒是十分光亮，但上面霑了不少泥巴，

手捧著包裹在白紙裏的東西，或是裝在盒蓋子裏的好幾冊草子，走過眼前。

這種時候呀，真想把她叫住，看一看那裏頭究竟裝的是甚麼東西。

若是把走過門口的叫進來，卻遇著一點兒都不愛理人，連回答的話都沒有的；

幾乎可以想像是甚麼樣子的主人在使喚了。

(二一三) 天子行幸，誠可賞

天子(1)行幸，誠可賞，只可惜沒有貴族啦，公子們的車輛，難免顯得有些兒寂寞。

附註：

(1) 「天子」二字為原文所無。譯筆加之，以成文章也。

(二一四) 最討厭乘坐敝陋的車

最討厭乘坐敝陋的車，又帶一羣不像樣的隨從趕去看熱鬧的人了。若是去聽說經的話，還算可以，因為反正是為了償抵罪障嘛。

但卽令如此，倘若太過隨便，還是教人看不慣的，而況，若是賀茂祭等的場合，那真倒不如不要去看熱鬧的好。連個車簾子都沒有，

就像是把白色單衣隨便搭掛在車上那般！

我呢，為了這一天，車輛和車簾子全都整頓簇新，以為這樣子總不會輸給別人了罷；

可是，如果看到人家的車子比自己的好，還是會後悔：怎麼就這般出行了呢？

真是想不通那些乘坐敝陋車輛的人，到底是怎麼個心境啊！

那些在街頭上坡又下坡地跑來跑去的公子們的車輛，硬把別人的車子擠向一邊，來靠近我的車子，那才教人心裏忐忑不安哩。

隨從的人想趕緊去找一處好駐車的地方，乃不得已晨早便出了家門，等待的時間顯得分外久，在車子裏頭一會兒坐著，

把簾子推出外邊，一會兒又站著，覺著等得挺熱的，這時候，參加齋院宴饗的陪客，那些殿上人啦，藏人所的大伙兒啦，

還有辨官和少納言等人的車輛，層層地從齋院的方向跑過來。

「遊行隊伍來啦！」遂忍不住地興奮起來。

有些殿上人把車子靠近來，同我講話啦什麼的，我又得準備些茶飯(1)給他們隨車前驅的僕人們吃。

為此，有些人將馬匹牽到階下來，其中若有認識的人的子息，隨從們便會連忙從屋子裏下來牽引馬口啦什麼的，真有趣。

倘若是普通一般的前驅僕役，那就連理都不理，真可憐。

齋院所乘的車輛通過時，所有來看熱鬧的車子都一齊將簾子垂下，待通過之後，又競相掀上去，十分有趣。

有些人對於擋住自己前面的車子，毫不留情地抗議，那受阻的隨從們，也毫不相讓地反唇相譏：「為什麼不可以立在這裏！」

沒辦法，只得去向車主央請，真是挺好玩。車輛已經擠得水洩不通，有地位的人又帶著一羣陪伺的車子來到。

正擔心他們不知要將車子停靠在哪兒？

只見那前驅者之輩，陸陸續續下馬來，不管青紅皂白地把人家原先就駐停在那兒的車輛給挪走，

卻連自己隨伺者的車子都拉過來停靠，這可是真教人嘆為觀止了。

至於那些被趕走的簡陋的車子，則不得不把牛隻拉回來重新套牽上，找個空地挪移過去，好不悲慘！

對於閃亮亮，有來頭的人乘坐的車輛，當然就沒人敢隨便去碰了。

另外，也有一些土里土氣怪模樣的車子，倒也還不斷叫喚著佣人過去，還讓幼兒坐到車簾子外頭呢。

附註：

(1) 原文作「(二一五) 有個不配在走廊出入的男子

有個不配在走廊出入的男子，晨曉撐了一把傘出去。大伙兒在那裏蜚短流長，越講越有那麼回事兒似的，

仔細打聽之下，竟然是跟我有關係呢。那人雖屬地下之輩(1)，但家庭背景還算不錯，也不像會受人議論之徒。

「怪事啦」，正覺疑惑之際，清涼殿方面皇后令人送信來，那當差使的女官催促：「請立刻回信。」

究竟是什麼事情呀？乃見其上繪畫著大傘，卻不見有人影，只畫著一隻手握著那傘柄，下端寫著：

三笠山兮現曙光(2)

皇后無論什麼言語行為都是令人折服的。我原本想：不成樣兒的歌詩，最好千萬不能讓皇后看到。

那事情雖出於子虛烏有，教我心裏難過，但這信函的巧思，卻又令我感到興味濃厚，遂取出另一張紙，

繪出雨滴落於其上，然後於其下書寫：

「雨其濛濛不停降

浮名由來兮久難忘(3)

難怪衣服盡濕了呢。(4)」這覆函一經啟奏，據說皇后還與右近內侍(5)等人談笑言及。

附註：

(1) 謂非殿上人，六位以下者。

(2) 日語「笠」與「傘」同音。定子皇后此歌句蓋取音義雙關揶揄之妙；謂：晨光之中，有男子撐傘而出也。

此歌又踏襲「拾遺集」雜賀，藤原義考和歌：「衣盡濕兮可奈何，衣濕緣由人借傘，御笠山傘兮何方呵。」

(3) 清少納言接定子皇后上句，亦續成音義雙關之歌。「降」與「久」同音，故謂：非僅雨降，實亦蒙受浮名久矣。

(4) 清少納言信末之句，則又表示已熟知定子皇后踏襲古歌也。

(5) 亦屬定子皇后寵愛之才媛女官，曾見於第七段文字。

水飯」，係日人夏季以茶水泡飯食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