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摇椅
也许,由于工作的性质,从早到晚地坐着,所以,我对添置椅子总有些特别的要求和讲究,因为这件东西,毕竟最经常地陪伴着我服务于我。记得,大学刚毕业,在北京的一个四合院里还借住着一间车厢似的小屋子,但有一天逛商店,看到一套很气派的皮沙发,便挪不动步,就想把它买到手。可是,买回来放哪里?其次,如果花一千三买下这套沙发,我们得倾家荡产,十多年前的一千三确是相当可观的。左想右想,想了种种的方案,都行不通,很无可奈何,只得放弃买沙发的念头。奇怪的是,十多年过去了,我为自己买了种种的沙发种种的椅子,但还是常常会想起那套皮沙发。而这种纪念,真是说不出缘由的,又譬如我对我那把摇椅的感情。
是一九八三年还是一九八四年?参加《青年文学》的笔会去西沙群岛,路过广州,我们去华侨商店开眼界。那时广州刚开放,华侨商店里的许多好东西得用兑换券购买。我身边带了三十元兑换券,在我们这一队人马中足可以让人羡慕的了,一些外地作者都没见过兑换券是什么样。但穿行在琳琅满目的货架之中,口袋里却只装着三十元,这样的"开眼界"实在遗憾。好在,那时的三十元,还能够买一件像样的东西,多少还有安慰。问题是,喜欢的东西太多,而这三十元究竟用来买什么?我在浏览了如此丰富的货物之后,毫不犹豫地用二十五元兑换券买了一把藤的摇椅,底座是不锈钢的钢管,可以拆卸装盒,可以携带,仿佛这样的设计就是为远道而来的我准备的。我想象,躺在能这样轻轻摇动的椅子上看书或养神,一定像睡在摇篮里的婴儿一样舒服惬意。我迫不及待地付钱,好像迟缓一会儿,这把摇椅的价格就涨出三十元,让我眼巴巴的只能看着它。当然,我也怕所有同行的伙伴的反对,无论如何这把椅子不是布的或纸的,它是钢和藤的,有相当的重量,还有相当的体积,即使装在盒子里,盒子也有大半个人高,不便携带。再说,我们还要去海南岛还要去西沙群岛。可我这个人没治,想定了要做的事,再难也不肯撒手,虽然只是买把椅子。陪同我们的一位《广州文艺》的编辑看出我的心意,她很理解,她说椅子买好了先放她那里,等我们从海南返回,她派人把椅子扛上火车。我不好意思了,又非常感激。就这样,我固执地硬是把这把摇椅从广州扛回北京。其实,家里已有两套沙发两把转椅,再摆出这样占地方的一把摇椅,屋子里显得更拥挤了,于是,这把摇椅新鲜了两天又被装进了盒子里,说好等夏天的时候再装起来放到阳台上坐着乘凉,但是,夏天过去了又是冬天,摇椅一直默默地关在盒子里一直到我离开北京,我仍然无法使用它,因为来上海时,我暂时借住别人的房子,不能有自己的家具。一晃五年,每当我在心里暗暗地设想将来的新家时,我总把这把摇椅安排在未来的家里,虽然,它只值二十五元。去年年底,我正式开始装修房子,家具都是新买的,看着这些全新的家具,我还是执拗的想加进那把摇椅,而椅子还在北京,再从北京搬一把椅子来上海,首先,谁愿意替我搬?我托过几个朋友,他们都嘲笑我,问我这椅子是金的还是银的?有个朋友干脆说,你想要什么椅子,我送你。我想我就要这把椅子,如果它是金的银的我倒并不稀罕。我只是忘不了在我身边只有三十元钱的时候,我不假思索地买了这把椅子并且不顾麻烦一路把它扛了几千里路。我想,人对一件倾注了感情的东西,就像人对于一个倾注了感情的人,她的需要仅仅是因为感情,而这种感情是任何别的更高贵更值钱的东西所不能替代的。
今年夏天,儿子病在北京我去接他,返回上海时,我把那把摇椅捆捆扎扎的想带回来,可随身行李多,儿子要照顾,椅子的钢管又重,这一次,只能带上半把椅子。半把就半把。总是有了半把,我的心愿似乎落实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