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子欲养而亲不待
细雨霏霏铺天盖地,风一过,斜引廊前,纷纷扬扬沾了满襟。
远望出去,平衢隐隐,杳无人踪,千里烟波沉沉,轻舟独横。祺王夜天灏立在行驿之前,看向风平水静的渡口,绵绵密密的小雨已飘了几天,几株粉玉轻盈的白杏经了雨,点点零落,逐水东流,江边经历了多年风雨的的木栈之上亦缀了片片落樱,素白的一片,恰如天都合城举哀的清冷。
夜天灏微微叹了口气,自古红颜多薄命,想那莲贵妃容冠天下,风姿绝世,却如今,一朝春尽,红消香断,花落人亡两不知。
四弟他们说是今日到天都,却已过晌午仍不见船驾靠岸,想是因为风雨的天气,卿尘又不能劳累,所以便慢了些。
夜天灏儒雅温文的眉宇间覆上一层阴霾,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比往昔多了几分沧桑与稳重,那深深的担忧在远望的目光中却显得平淡。
是自尽啊,莲池宫传出这消息的时候,正逢早朝议政。他沉稳如山的父皇,高高在上威严从容的父皇,几乎是踉跄着退朝回宫。
大正宫内掀起轩然大波。众所周知,前一日在御苑的春宴上,莲贵妃因态度过于冷漠,惹的殷皇后十分不满,不但当众没给好脸色看,更是冷言责斥了几句。
莲贵妃当时漠然如初,谁料隔日清早却被宫人发现投缳自尽,贴身侍女迎儿亦殉主而去。
冷雨潇潇弥漫在整个莲池宫,深宫幽殿,寒意逼人。
莲雕精致,美奂绝伦,幕帘深深,人去楼空,几丝冰弦覆了轻尘,凄凄然,寂冷。
天帝勃然怒极,痛斥殷皇后失德,几欲行废后之举。殷皇后又怨又恨,气恼非常,三十年夫妻,三十年恩宠,却说是母仪天下享尊荣,到头来锦绣风光尽是空。
镜中花,水中影,莲池宫中那个女人才是真正万千宠爱于一身,夺了日月的颜色,只叫后宫粉黛虚设,空自繁华。
废后,非同小可的事,举朝哗然。殷皇后自天帝龙潜之时便随侍在侧,素来品行无差,岂能为一个本就不该出现在大正宫的女人轻言废黜?
殷家一派接连肯奏规劝,以期平息天帝之怒,而朝中自然不乏别有用心者,意图扳倒皇后这个殷家最硬的靠山,一时间纷争激烈。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此时最应该落井下石的左相凤衍却上了一道保奏皇后的表章。
当年诚敏皇后在世时,尚为贵妃的殷皇后与之明争暗斗,凤家与殷家各为其主,难免互不相让。本来凤家因诚敏皇后位居中宫,颇占上风,但自诚敏皇后去世后,殷贵妃执掌六宫,一时无人盖其锋芒,殷家水涨船高,时常压制凤家。如此良机得以扳倒殷皇后,殷家本来最担心的便是凤衍借题发挥,谁知凤衍竟上了这么一道表章。
言辞恳切,情理并茂,如同一个平坦的台阶送到了天帝面前。
辅国重臣的话,份量还是非同一般的,群情汹涌,顺势而止。
右相许克宗事后回思,不由冷汗涔涔,凤衍啊,凤衍,他是早看出天帝不过一时迁怒,并非决意废后,将圣意揣摩在心,通透到了极致,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亦能放手,必是有了更好的决断。斗了这么多年,他此时竟忽有力不从心的感觉了!
群臣却更看了个清楚,就如当初一意孤行、娶嫂为妻一样,从登基之时至今,莲贵妃在天帝心里的份量始终没变,因此便有不少人想到了凌王与储位。
但莲贵妃毕竟不在了,皇后虽然受了委屈,却想来也合算。母妃薨逝,做皇子的无论身在何处必要回京服丧,漠北战事已箭在弦上,如此一来,几十万兵马的指挥权风水轮转,便尽数落在了湛王手中。比起那反复无常的恩宠,这是实实在在的兵权啊!
斜雨扑面而来,一阵微凉。身后的侍卫轻声提醒:“殿下,不如到驿馆里面等吧,凌王殿下他们想必还要过些时候才能到。”
夜天灏点了点头,却只随意踱了数步,突然记起身后尚有礼部、皇宗司等一同前来的几名官员陪着,便对侍卫道:“请几位大人入内去吧,不必都候在这里。”
然而他不走,自然无人移步,他微微一笑,便负手往里面先行去了。
驿馆内早已备了热茶细点伺候,夜天灏只端了茶盏沾沾唇便放下了。许是因为此来毕竟带着丧事,众人显得有些沉闷,但多数心里都在掂量着即将到京的凌王,偶尔有人低声交谈几句。
朝野上下对皇族妄加猜测的事夜天灏早已见怪不怪,他只安静的坐在那里握着茶盏,平和的眼睛始终望向窗外。
粉雨细扬,眼见是要停了。他无声的叹了口气,不知四弟回来会做如何打算。天家这无底的深潭,处处透着噬人的漩涡,他自里面挣扎出来,是经了彻骨的痛,舍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便如此也还是常常不得安宁。这条路是没有尽头的啊!若没有冷硬如铁的心志,那便是一片令人绝望与疯狂的死域。
“殿下!”侍卫的声音打断了夜天灏的沉思,“凌王殿下的船驾到了!”
终于到了,夜天灏起身,快步向外走去。
雨势已收,天空中阴云蒙蒙,缓缓随风而动,江水滔滔,不时拍岸而去。两层高的舟驾在其他小船中显得格外醒目,夜天凌正回身亲自扶了卿尘下船,轻风飒飒中,一身白衫修挺俊冷。
“四弟!”
夜天凌转身,携了妻子上前见过皇兄,夜天灏抬手虚扶了一下:“原以为你们上午便该到了,路上可好?”
夜天凌道:“有劳皇兄惦念,一路顺利,只是卿尘辛苦些。”
卿尘身上搭着件云色披风,容颜清瘦,乌鬓斜挽,唯一一件水色玉笄衬在发间,只显得素淡雅致。她安静的立在夜天凌身边,闻言淡淡一笑,却见皇宗司来人已将孝衣备好奉上,白麻斩榱,按例制母丧子归,尊礼成服,是要先戴了孝仪才能入天都。
捧着孝仪的内侍趋前跪下,恭请凌王与王妃入孝。夜天凌垂眸看了看,淡淡说道:“不必了。”声音漠然冰冷。
皇宗司与礼部的官员在旁听着,同时一愣,虽说凌王与王妃都是一身白衣,但毕竟不是孝服,于情不符,于礼亦不合。
“四殿下……这恐怕……”礼部主事匡为谨慎地提醒了一声,被夜天凌抬眼看来,心底微凛,顿住,后半句咽回腹中,便拿眼去看夜天灏。
夜天灏虽心知四弟与莲贵妃素来隔阂,却对他这番绝情也着实无言,沉吟一下,对匡为轻轻挥手,命他退下,问夜天凌道:“贵妃娘娘已移灵宣圣宫凝和殿,四弟是先回府,还是先去宣圣宫?”
夜天凌扭头看向卿尘,似是迟疑了片刻。卿尘正自轻浪翻涌的江面上收回目光,与他略带关切的眼神微微一触,开口说道:“去宣圣宫。”
夜天凌略作思忖,点头道:“如此便请皇兄与他们先回吧。”
匡为等只觉得不知为何,今日凌王身上似有一种冷冽比平常的静肃更叫人心里忐忑,听到此话,下意识的同时松了口气。
苍穹低沉,乌云细密,金顶碧瓦的凝和殿似是隐在轻雾蒙蒙的阴霾中,寂静而庄穆。
殿前殿后,原本雪压春庭的梨花早已过了花期,随着几日淅淅沥沥的雨,满园凋谢,零落成泥碾作尘,一缕花魂杳然,暗香盈余。
所有的内侍宫娥都被遣退,越发显的这宫殿庭院静悄悄无声。朱栏撑着飞檐,孤单伸向灰蒙蒙的天,汉白玉的石阶飞云雕花,被雨水冲洗的分外的白亮,看过去,略微有些刺目。
卿尘与夜天凌一同行至殿前,举步迈上玉阶。夜天凌走的极慢,沉默的看着前方,这神情看在刚刚小心退出的内侍眼中只觉得平静异常,身不披孝,面无哀色,唯有无尽冷然。
迈上最后一层台阶,卿尘微微抬头,隐约只见殿中白纱静垂,望去如一片白茫茫的海,安静的叫人觉得要走入一个并不真实的梦境。
夜天凌突然停步不前,卿尘多迈了一步,回身看他。只见他抬手扶着白玉栏杆,站在了大殿门外,猝然闭目。
卿尘能感觉到他在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因为用力,他的身子微微颤抖,极轻的颤抖,却牵的人心口蔓延出疼痛。他的手握成拳,狠狠压在冰冷的玉栏之上,一缕鲜红的血液很快自他的指间蜿蜒而下,在飞云缭绕的雕栏上勾勒出一道血痕。
“四哥!”卿尘轻呼一声,握了他的手迫他松开,他掌心是一朵晶莹的莲花玉坠,净白的莲瓣沾染了血色,带着一抹轻艳的红晕,美丽非凡。
卿尘忙自怀中取出绢帕替他包裹伤口,心疼至极,却又不忍出言责备他。夜天凌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纤细的手指交错在绢帕之间,一点刺痛的感觉此时像涌泉喷薄,极快,而又极狠的覆没了他所有的意识,就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他下意识的握拳,卿尘将手指轻轻的放在他掌心,隔着那绢帕依然能感到柔和的温度,阻止了他的动作。她柔声道:“四哥,你握着我的手。”
夜天凌平复了一下情绪,终于看向她,她的目光如一脉碧水澄澈,带来暖暖平和的温柔,覆落于他鲜血淋漓的心间。他哑声说道:“清儿,我不进去了,你帮我……把这个莲花玉坠给母妃。”
卿尘并不反对,徒增伤悲,何苦相见,她将玉莲花上的血迹仔细擦拭干净:“母妃看了会心疼。”
夜天凌紧抿着唇,缓缓转身,卿尘便独自往凝和殿中去。
莲贵妃的棺柩用的是寒冰玉棺,整块的寒冰玉石稀世难得,皇族没有这样的先例,连当年诚敏皇后大丧也无此殊荣。然天帝降旨之后,举朝上下却竟无人反对。
或许真正在每个人的心中,也唯有莲池宫中无双的容颜配得上这玉洁冰清,或许人人也都想将这绝代的风姿留存,任岁月无情,沧桑变幻,这一份沉睡的美丽,永远都不会老去,永远都不会凋零。
清透的寒冰之后莲贵妃静静的躺着,明紫色的宫装朝服衬的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卿尘放轻了脚步,似乎生怕将她从那片没有纷争和痛苦的梦中惊醒,她轻合的双目是墨色分明的浅弧,红唇淡淡依稀带着微笑,这安然的睡颜美好如斯,安宁如斯。时间在冰封般的玉石背后停止了步伐,悄悄的将那风华绝代留驻永恒。
白幔轻舞,深深几许。
卿尘俯身郑重的在灵前行了孝礼,轻声说道:“母妃,我和四哥回来了,你别怪四哥不进来看你,他心里难过的时候是要自己静一静才过得去。母妃,有件事情你听了一定会高兴,四哥将日郭城从突厥手中夺回来了,他还去了尧云山,带了礼物给你。对了,我们在漠北遇到了一个人,他叫万俟朔风,是柔然族六王子的亲生骨肉,也柔然现在的首领。柔然没有亡,漠北的大地早晚有一天会在四哥和万俟朔风的手中变得繁荣富饶,母妃,你放心了吗?”她站起来,取出那朵莲花玉坠,细长的银链碰撞着冰玉,细微作响,“这是万俟朔风托我们带给你的,柔然没有没有恨你,万俟朔风说过,你永远是柔然最美的女子,是他们的茉莲公主。”
卿尘走到寒冰玉棺前,静立了片刻,抬手抚上了那层冰冽的棺盖,稍一用力,棺盖便缓缓的滑动打开。轻渺的雾气缭绕逸出,有种刺骨的寒意顿时扑面而来,她微微打了个寒颤,将莲花玉坠轻轻放在莲贵妃胸前,接着又小心的握着银链替她戴好。谁知莲贵妃原本交叠的衣领被牵动,露出了修长的脖颈,于是一道缢痕便显了出来。
极淡的缢痕,却在这雪肤花貌的安宁中格外触目惊心,卿尘心中一阵酸楚,不忍再看,忙抬手去整理,却突然手下一顿,停在了那里。
那缢痕是白练所致,并不十分明显,她犹豫了片刻,皱眉沉思,稍后像是已作出了什么决定,重新将莲贵妃的衣领解开,仔细的看了下去。
缢痕延伸,交与颈后!而在这道略呈郁椒色的缢痕旁边,尚有一道青白而几乎不见血荫的痕迹。
卿尘猛然震动,这绝不可能是悬梁自尽留下的,分明是有人从后面勒紧了白练,然后为造成自缢的假象,又设法将人空悬,从而才会有这样两道缢痕。
她几乎无法相信眼前这个推测,一时间呆立在当场,直到玉棺越发冰冷的寒气使她觉得有些受不住,她才微微颤着手将莲贵妃的衣衫整理好。她扶着玉棺强压下心中震骇,清隽的眸中逐渐浮起冷冷寒意,是他杀,她不相信莲贵妃是自尽身亡,就如途中这些日子她一直想不通莲贵妃怎会因皇后几句斥责而寻短见一样,这一切都是有人谋划!
是殷家吗?她心中立刻掠过了这样的想法,随即便自己予以了否定。
君子如玉,她所认识的夜天湛虽有他的谋略与果决,却绝不会用这样的法子横夺军权。虽然还有个殷家可能从中作梗,但自从出了雁凉的事情,夜天湛声色不露的真正发了狠意。冥衣楼自天都暗中传来的消息,夜天湛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首先颇不留情的整饬了殷家,面对他的绝然,就连殷皇后都未敢干涉,这次邵休兵等几员大将被顺利惩处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誉满京华的湛王殿下仍旧翩翩文雅,但他温和背后那把锐利的剑已然出鞘,他首先面对的不是明里暗处咄咄逼人的竞争者,而是已不堪重用的腐朽仕族、高楣阀门。就连夜天凌亦对他壮士断腕般的雷厉风行暗赞不凡,毕竟,这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树,不是所有人都有胆魄和能力如此处理,更何况稍不留神便会反累自身。夜天湛几乎以一种完美的手段做到了这一点,目前的殷家、靳家以及卫家正一一步入了他收紧的掌心,逐渐容不得他们半分挣扎。
只是对于卿尘来说,当年烟波送爽斋里笑容如云天般明澈的夜天湛似乎一夜间走远,那个闲雅倜傥的男子在玄色的铠甲之后转身,像是戴上了一副精致的面具,所能见的唯有潇洒依旧的淡笑,然而那笑已不是曾经。
如果不是湛王这边的人,那么又会是谁?是什么人竟会用如此狠绝的手段,他们又为什么会选择对莲贵妃下手?
卿尘秀眉微攒,原本奉命留在莲池宫的冥魇自出事之日就失去了踪迹,冥衣楼暗中出动人马多方寻找却至今不见消息。冥衣楼要找的人居然石沉大海,这本就是极不寻常的事,何况这个人是冥魇,想来越发叫人不安。
莲贵妃薨,生生阻拦了夜天凌平靖西北的步伐,更重要的是让夜天凌对殷家甚至夜天湛旧愁添新恨,几乎便要到势不两立的地步。
这是二虎相争,两败俱伤的局,卿尘暗自想着,却又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只是除此之外,她找不出有人要杀莲贵妃的动机,那么如果真的为了激起夜天凌与夜天湛之间的争斗,是什么人这样清楚莲贵妃对夜天凌意味着什么?毕竟在众人眼中,莲贵妃和夜天凌之间几乎是形如陌路啊!
四周寒意越来越重,卿尘逐渐觉得冷的厉害,快步往外走去。
一出殿外,便见夜天凌背着身子站在台阶的最高处,天空中乌云压的格外低,他孤独站在那灰色的苍穹之下,白衣萧索,一身的清冷。
冷风推着云层缓缓移动,几丝残花卷过,零星仍见点点雨丝。
夜天凌听到了卿尘的脚步声,却没有回头,他一动不动的凝望着那毫无色泽的天穹,眼中是一脉深不见底冰封的寂寥。
“四哥!”
风微过,凉意透骨,卿尘听到夜天凌用一种缓慢而苍凉的声音说道:“师父、十一弟、母妃,他们都走了,近者去,亲者离,孤绝独以终,这是孤星蔽日,天合无双呢!”
卿尘心头似是被一把尖利的匕首抵住,泛起隐痛刺骨,她上前一步抓住夜天凌的胳膊,用力将他整个人扳过来面对着她:“不是!什么孤星蔽日,都是胡说的!你还有我,”她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还有孩子,我们的骨肉,四哥,你能感觉的到他的,他和我一起陪着你。孤星蔽日,天合无双,都算不到我,我本来就是个异数,我不信你的天命,你说过你也不信的,我还在你身边,你怎么就信了呢?”
夜天凌眸中深深浅浅,幽波荡漾,是难以名述的哀伤,更有一丝复杂的感情不期然流露出来,他专注凝视卿尘清绝的容颜,轻轻的将她拥在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他暗哑的声音低低的在她上方响起:“母妃一点儿也不留恋这个世界,她这次是真的不要我了,清儿,我只有你了。”
卿尘只觉得他浑身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她微微挣扎开他的手臂,抬头看去,他削瘦的面容之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消沉,那眼中的阴霾如轻云遮蔽了星空,令天地失去了颜色,更如夹着冰凌的潮水,沿着她的血液散布,将心头的隐痛一丝丝牵扯。
她几乎是焦虑的在他眼中寻找往日的神采,他只是低头看着她,像是要将她看进心里去,清寂的目光使原本坚冷的轮廓平添了几分柔和,却叫人不由得害怕。她紧握了他的手,近乎尖锐的一扬眉:“四哥!母妃是被人杀害的,她不是自尽!”
夜天凌神情骤然僵住,他哑声问道:“你说什么?”
“我刚刚看过了,缢痕在颈后相交,这不可能是自尽留下的痕迹。事情本来就蹊跷,好端端的母妃为什么要自尽,宫中的冷言冷语她听了一辈子,难道还在乎皇后几句斥责?还有迎儿,她平时最是开朗,怎会眼见母妃求死不但不劝,反倒殉主而去,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她们会都想不开?”
这一句句的话,在夜天凌心中掀起难以遏制的悲愤,他眼底的狂怒简直天翻地覆,似一道呼啸的流星猛然冲撞天空,顿时燃起熊熊烈火,刹那间燎原而起,横扫千里。
然而他周身是静冷的,杀意,阴沉沉让人如坠冰窖的杀意,严邃而凌厉,可以将一切洞穿粉碎,寸片不留。
他双手指节握的咯吱作响,薄唇透出一种苍白的冷厉:“究竟是何人所为?”
卿尘道:“先查当初第一时间传来莲池宫的御医,他若非渎职,便是得人相授,隐瞒实情。”
“冥魇,她不可能毫不知情。”夜天凌冷冷说道:“派出冥衣楼所有人手,冥魇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能在莲池宫行凶的人,必然对宫里情况极其熟悉,也肯定有其他的帮手,要找主凶,便从这些爪牙入手。”
他眼中深光隐隐,犀利迫人。那一瞬间,卿尘重新看到了那个傲视天下的男子,那种滴水不漏的冷静,将所有事握于指掌的沉定与自信,那是她无比熟悉的感觉,她常常倾佩的气度,是那种带给她无尽安全的从容不迫。
风吹进眼中微凉,卿尘轻轻瞬目,只觉得浑身松弛了下来,竟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她从来都不曾这样清楚,他原来已经如此深刻的化作了自己血肉的一部分,悲欢与共,生死相连,每一丝波动都牵动着彼此,再不可能有一个人独活。
夜天凌手臂环着她的肩膀,抬头时目光如剑,直指苍天:“我夜天凌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他掷下铮铮誓言,与人斗,与天斗,锋芒逼日,透破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