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溪川回到病房时,看见还有个女孩在场。

明樱招呼她过来为两人介绍:“这是我原来在大枫唱片时的后辈,时笙莜。这个你应该认识吧,SEAL的溪川。”

“溪川姐姐好,姐姐是我的偶像啊。”

溪川微笑着把MP3放在明樱枕边说:“今天怎么过来了呢?”

“我表姐是这里的护士,告诉我明樱姐姐受伤了在这儿住院,让我一定来看看她。我们全家都知道明樱姐姐以前帮过我很多忙。练习生的时候姐姐和我住一个寝室,都是姐姐在照顾我。”

“现在笙莜还是没出道吗?”溪川问。

明樱揽过笙莜的肩笑着说:“不急的,她现在才十六岁。”

“我可急死了。”笙莜在床边坐下,“从十三岁获奖以后就进入大枫做练习生,到现在已经三年了还没出道,虽说才十六岁,但三四年都没机会出道的练习生还真没见过,有时候我都怀疑公司是不是放弃我了。”

“怎么会?你那么优秀,只是年龄还小,大概是怕你压不住舞台。十三岁就成为练习生的女孩也没见过呀。”

“明樱姐姐十五岁都已经出专辑了。”女孩子撅着嘴不太开心。

溪川也加入到安慰的行列中:“放心吧,”摸摸她的脑袋,“会有机会的。明樱只不过比一般人稍微幸运一点。你那么努力,将来一定比明樱还强。”

“那怎么可能!”女孩笑起来,“SEAL现在在娱乐界完全是不可逾越的神话啊!”

“前有迷醉天音,后有你们这么优秀的后辈,哪算什么不可逾越的神话?吃晚饭了吗?和姐姐一起去吃晚饭吧。”临走前还不忘嘱咐明樱一句,“我们给你打包回来,别一个人乱做运动啊。”

“知道了。”

溪川关门的手陡然停住,回头去看明樱。眼神恰好隐匿在逆光的环境下看不清。

但似乎,还是有什么被确认了。

真真切切的冷淡,填充在她平静的语气里。

明樱的休息日很快就结束了,可腿伤还没有复原,不要说排舞,就算平常走路也还是一瘸一拐的。GIN想去帮明樱多争取几天休息,却被公司以“宣传期也不可能总休息”毫无余地地拒绝了。

“可是,明樱现在这样子怎么去排舞,怎么去上通告啊?”听GIN回到宿舍转述公司决定的溪川立刻从椅子上义愤填膺地跳了起来。

“Seike,你冷静一点。说得难听一些,Luna完全是身不由己的人,一切活动都必须听从公司的安排,更何况我们两个人?无理取闹只会给Luna添麻烦……”GIN按住溪川的肩。

溪川气愤地打断GIN的话:“什么叫无理取闹?你有没有站在明樱的角度考虑过?医生说如果现在不养好伤,将来肯定会留下后遗症!”

“又是后遗症?”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边的苏理事突然用轻蔑的语调插进话来,“上次眼睛受伤也说会留下后遗症,现在还不是好好的吗?放心吧Seike,现在的医生都是小题大作。”

“你!你们把明樱当成什么了?”溪川气得嘴唇直哆嗦,为了不吵醒里屋正睡着的明樱只能刻意压低声音。

“商品。售价昂贵一些的商品。”身后突然传来明樱的声音。

“明樱……”惊异于明樱没有睡着的溪川猛地回过头。

“我明白。GIN,你和苏理事现在可以走了。明天我会按日程开始工作。”明樱过分冷静的态度有点骇人。苏理事迅速从门边消失了。GIN担心地扶住明樱:“那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早上六点半去广播电台录节目,上午十点到下午四点录制下周末的PR,六点时开始……”

“够了。我记得清楚,你可以走了。”明樱用冰冷的语调打断了GIN的话,把GIN推开一步。

换成溪川扶住明樱,溪川给GIN使了个眼色,GIN会意地关门离开了。

“明樱,为什么要那样说?”溪川扶着明樱坐在沙发里,用担忧的语调问道。

明樱看似依然平静:“我说的是事实。你也得面对这个事实。我们都只是商品而已。”

“为什么你总是对生活那么悲观?想想看,没有出道的时候,我们和现在的时笙莜一样,没有钱,毫无名气,每天都要辛苦地训练,却没有任何上镜的机会,没有任何人来为我们宣传。但是现在,什么都有了……”

明樱用手捂住脸把头埋了下去,打断溪川的话:“可是你快乐吗?”

溪川愣住了。

“以为什么都得到了,什么都有了,同时却也在失去曾经拥有的。而这只是开始。以后会失去更多。”

“明樱……你是不是需要……我是说,如果你一直这样悲观下去……”

溪川拉住起身准备回房间的明樱。

“如果你一直这样悲观下去……总有一天会支撑不住的……”

明樱盯着溪川的眼睛足有两分钟:“……你想说……什么?”

“你需不需要咨询一下心理医生?”

明樱淡然一笑:“我不需要。倒是你,最近,是不是有点太、反、常、了?”

不管需不需要。

连看骨科医生的时间都没有,哪里来的时间看心理医生?

接下去的一周,马不停蹄地进行各种宣传,宣传之外的时间,连话都不太说,总是劳累得一上车倒头就睡。天天见面倒不觉得,但如果有一段时间没见面的人看见,一定会为这两人的“新形象”大吃一惊。

“噢,我的天!”录制《G弦上的咏叹调》之前五分钟,在休息室遇见的Whisky就是这种反应。

溪川抬眼看他:“变化很大吗?”

“虽说看你们俩最近的曝光率知道一定很辛苦,但没想到是这种程度的。”Whisky找位置坐了下来。

明樱靠在沙发边揉着脚踝。Whisky注意到这个动作顺势问了一句:“伤还没好吗?”

“嗯。”明樱闷声应道。

“过了这段时间应该会好一点。”溪川勉强笑了一下,“非常时期。”

“恐怕不会,”Whisky无奈地耸耸肩,“三年了我们也差不多是这样过来的。”

溪川吃惊地瞪圆眼睛:“以每周五斤的速度减轻体重?”

Whisky笑起来:“放心吧,当瘦到皮包骨的时候就不会减轻了。”

明樱喝了口咖啡:“Whisky,你别那么夸张,吓到她了。”

“现在的问题是,明樱,”溪川突然正色起来,走到明樱面前夺过她的咖啡杯,“咖啡喝太多对身体不好。”

“没事的。”明樱不在意地笑着拿回杯子,“不靠这个怎么打起精神?好像还没听说过谁因为喝咖啡生病。”

说完这话,明樱起身走进工作间去和主持人打招呼,隔着透明的玻璃,溪川看见她商业化的笑容,忽然觉得那画面很令人心酸。身边的Whisky叹了口气也站了起来,溪川听见他不安的声音在休息室里弥漫开:“她应该到此为止了。”

溪川侧过头用不解的眼神看Whisky。

他眼睛直视工作间里八面玲珑的明樱继续说道:“如果她变得过于厉害,会有很多人离开她的。完美不是件好事。”

溪川领悟地笑起来:“这是过来人的忠告吗?Whisky人气降温,是这原因?”

Whisky毫不避讳地点头。

溪川笑得更深一些:“我真是搞不懂你们俩。有时看上去像挚友,有时感觉像敌人。”

“这又从何说起?”

溪川并没有在工作前的这几分钟刨根问底的打算,所以扯回先前的话题感慨:“现在网上有些月光也说:‘还是喜欢刚出道的Luna,经常在镜头前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很可爱。但现在已经没有这种情况了。’明樱成长得太快,已经变得过于厉害了,任何人也阻挡不了。”

Whisky见溪川欲言又止也没有追问,只是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既像挚友又像敌人的关系,是什么关系呢?

自己和明樱的联系究竟应该被放在哪个维度里?连当事人也深陷迷局。

明樱的出道为她埋下了祸患,这一点,同为偶像歌手的自己最明白不过。以大量的广告宣传、频繁的娱乐节目出席率、已成名歌手众星捧月般的托抬为起点,使她从一开始就站在不平凡的高度,而自身的实力使她不知不觉在继续上升。

可是,公司没有想到的是,明樱并不是一般的偶像明星。

并不会静止在公司制造的高度扮演设定的角色。

她在持续不断地上升,以至于终有一天达到遥不可及的高度。太完美的她会不可避免地遭受嫉妒、诋毁、中伤,而那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女孩即使再优秀,也不具有照顾到所有人情绪的能力,会有人因她的遥不可及而离开的。

Whisky有预感,她会失去很多,不仅是部分人气。她会为舞台上的辉煌付出代价。

Whisky始料未及,明樱的代价总是会殃及自己。上次的anti事件,由于Brandy正义感太强,最后还是自己出面收拾残局。而这次,则是更直接地殃及池鱼。

年终的人气歌谣大奖颁奖典礼,SEAL不出所料地获得最佳新人奖,而迷醉天音也如愿第四次蝉联最佳人气组合奖。这是SEAL出道以来第二次与迷醉天音站在同一舞台上。然而却出了麻烦。

这一次,不是明樱引起的,而是Whisky。

当站在同一颁奖台上的时候,Whisky情不自禁看向了明樱,却没有控制好自己眼神中隐藏的情绪。不幸的是,这并不是某个狗仔跟拍到的照片,可以在公司的重压下被封杀,而是一段视频,它在网络上能够被反复转载,没有人可以控制得了。

无数“SEAL与迷醉天音不合”的消息,从颁奖典礼结束的那一秒开始在网上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连明樱和迷醉的死忠粉丝“月光”和“酒窝”们都产生了怀疑。

“要不我怎么说你命运多舛呢?”溪川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对明樱叹道。

明樱专注于电视里的竞猜节目,心不在焉地回答:“小事小事,不是绯闻我已经谢天谢地了。”

“你还真是心宽……”

话还没说完楼下就传来“Luna殿!新年快乐!我们爱你”的大声喊叫,甚至盖过了电视里的声音。

明樱无奈地站起来走到窗边微笑着招了招手,喊道:“知道啦。天气冷快点回家吧。”继而又传来楼下的一阵欢呼。

明樱关上窗,重新坐下:“今年天怎么这么冷?”

“北京的冬天当然比上海冷啦。你准备在这过年不回家吗?”

“嗯。”

“为什么啊?父母难道不会想念吗?”

“呵呵,我们家庭成员关系比较淡漠,对过年什么的无所谓。”

“真少见。那你一个人不会孤独?”溪川突然停下收拾东西的动作,“干脆我也留下来陪你吧。”

“少来了,就算你没良心、不在乎爸妈,难道也不在乎……”明樱想起anti事件期间溪川对男友的态度,饶有兴趣地重提,“路源?”

“路源他,不回上海。”

“是吗?”

“学校团部有些事要处理,他已经决定不回去了。”

“学校团部有什么了不起的事啊!本来平时就忙没什么时间在一起,这下放假了却还要分居两地。”

溪川没听出明樱的弦外之音,长吁了一口气:“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说得好听,我看你这副样子也完全没有洒脱感,装什么呀。我不信你求路源一起回去他不会心软。”看溪川的脸色迟疑了半晌,明樱果断地拿起电话,“你不好意思我来说,你说你们都‘老夫老妻’了,不好意思什么呀……”

刚拨通的电话却被扑来的溪川按掉了。

“怎么啦?”明樱有几分暗自得意。

“够了。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的。”溪川语气平静,却让人难以抗拒。

由于开暖气的关系,室内外的温差使玻璃窗逐渐被蒙上一层白色雾气。

明樱望着用温和语气说出强硬话语的溪川足有三十秒,最后微笑起来:“OK,你去处理。”

在面对你的时候,表现出的那种矛盾内心,连我自己也难以控制。

再等,再等,想找点什么表明你的无辜,却找到越来越多与此截然相反的证据。

即使当我亲自发现你欺骗了我,我还在怀疑自己。

即使一切都证据确凿,板上钉钉……

我发现自己并没有早前预料的那么恨你。既无法维持对你的冷落,也无法完成对你的报复。

看着你的眼睛,瞳仁被描上一圈凛冽的光环,近似哀求,近似绝望。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你非常像我。

我只想最后一次确认。

虽然我已经知道了结果。

今年冬天太冷。

雪太大。

街道上处处横亘着被压死的老树。

几十棵几百棵地死去。令人骇然心碎。

下午一点,溪川和明樱告别,拖着行李箱走进电梯,保持着好心情等待头顶上方的数字从3变成-1。电梯门打开,溪川拖着行李箱与准备进入电梯的男子擦肩而过,好心情甚至让溪川在一瞥之下就觉得这个路人很帅气,当然,更帅气的人正站在地下车库的入口处等着自己。

“怎么?回家能让你高兴成这样?”Whisky接过溪川的行李放进后车箱。

“嗯!”溪川重重地点头,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对Whisky说道,“非常感谢,还来送我去机场。”

Whisky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不送你还是逃不掉送Brandy的。”

“什么叫‘逃不掉’,好像我是个负担。”副驾驶室的Brandy佯装不高兴。

“难道你不是吗?”Whisky启动汽车,在开上地面的一瞬间戴上了墨镜,“明明可以打车,却每次都非要折腾我。”

溪川问道:“但是……Whisky过年不打算回家吗?”

“回。不过没这么快,还有点事情要处理。”

Brandy插嘴道:“这就是所谓‘队长的责任’。”

“哦,还以为你是和明樱一样的工作狂,过年连家都不回。”

“嗯?她不打算回家?”Brandy惊异地回过头来。

“是啊。”说来还有些担心,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尽管这段时间尝尽了她没来由的冷淡态度,一早又因为路源险些翻脸,但……

溪川犹豫半晌,还是从包里掏出了手机。

与此同时,才和溪川道别完、准备进屋补个午觉的明樱刚转过身,门铃便响了起来,知道是客人提前到了,连想都没想就直接把门拉开。

果然,是轩辕。

“路上还顺利吗?没想到一打电话给你,马上就动身了。”

“我说过的,只要你需要,任何时候,我会立刻出现在你面前。”对方眨眨眼睛,“不让我进门吗?”

“其实你不用大老远亲自跑来的。”明樱一边让出过道找出拖鞋一边还喃喃低语。

“你的事我哪放心交给别人去办?噢,对了,刚才我在地下一层上电梯时看见柳溪川了,不过她好像没注意到我。你怀疑过她吗?”

根本已经不是怀疑这个词了吧?

“加密的文件夹被打开过,IE的历史记录中有我自己没打开过的网页。这台电脑除了我从没有人碰过,其实很简单,查指纹就够了。不,只需要帮我核对一下这个指纹和溪川的指纹就够了。”

明樱说着,猛然抬起头来插入一句与正题无关的问话:“你刚才说什么?在地下一层看见她?难道不是打车走的吗?”

对方见明樱的过激反应僵了一下,继而微微摇头:“恐怕不是的。”

送她走的绝不是路源,而是……Brandy?想来只有这种可能。如果因此传出绯闻的话……

这一瞬间,明樱并无其他,倒只有那么点担心。

明樱在手机上按下那个熟悉的号码,听到的是忙音。

“还要核对吗?”一旁的轩辕饶有兴趣地观察着明樱的神态变化。

她点头,闷声应道:“嗯。”

其实,已经没有必要了。

没必要核对了。

因为我已经知道了结果。

因为我已经知道了得到结果后自己会怎么做。

离过年还有两天,溪川陪母亲去超市购买年货,在喧闹的人群中感到贴身口袋里手机在振动,来电显示是Brandy。

“在忙什么?”从电话里听依然是完美的声音。

溪川用手掩住另一只耳朵隔绝身边嘈杂的噪音:“在沃尔玛陪我妈买东西。”

Brandy那边也不安静。

“在沃尔玛?哪里的沃尔玛?”

“嗯……我想想……百合路,靠近牡丹路的沃尔玛。”

“真巧啊,我在8楼。”

“哈啊?”

“能上来吗?”

溪川沉思片刻答:“应该没问题。什么事?”

“看电影。”那边的声音有点笑意。

“哈啊?看电影?”溪川有点吃惊,半天才悟到,“噢!今天是振宇哥的贺岁新片上映啊!我完全忘了。这就上去。”

溪川告别母亲,乘坐直梯上了8楼,电梯门一开,便看见熟悉帅气的脸:“怎么出来没戴墨镜?”

“忘了,再说是计划出来看电影的,墨镜没什么用。不过不是总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嘛……”Brandy侧过身体让溪川看身后的电子牌,显示“《寒冬丽日》开场时间15:00”。

“……最早的一场也在半小时之后呀……”

“所以等得有点无聊,就打电话给你了。”Brandy有些紧张地对溪川解释道。

“买票吧,然后先去楼下星巴克坐一会儿。”

Brandy终于放松地转身走向售票口,溪川急忙拉住他,笑着对他摆摆手:“我去,我戴了墨镜。”

坐在星巴克里,Brandy无奈地接过溪川递来的电影票:“不好意思,还让你请客。有时候我真觉得活得很累,虽然很耀眼,但似乎这个世界完全没有属于我的空间。”

溪川笑笑,突然想起了明樱的话——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

也许那真的是奢望。也许最后连这个与人共有的世界都要失去。

Brandy在溪川眼里始终是风趣幽默、有点无厘头的形象,可说这话的时候却真实地充满了悲哀的语气,这让溪川担心起来。

“凡事往好的方面看吧。”

“溪川,我不想再过这种生活了。”Brandy的话让溪川一惊。

“嗯?什么意思?”

“看公司高层的脸色,看经纪人的脸色,看歌迷的脸色,看着所有人的脸色过日子,每时每刻都要注意自己的言行,甚至在镜头前刻意伪装出人们期待的态度和表情,只说他们爱听的话,把自己装扮得像道德标兵一样,不敢有半点差池。我想结束这种生活了。”

“结束的意思是……引退?”

“不久后的将来大概会吧。但是现在做出的决定不是这个。”

溪川不解地望着Brandy。

“和所爱的人在一起,如果有人反对的话,就抗争到底。现在我想这么做。”

溪川眼睛瞪大呆了数秒,半天才不连贯地问出一句:“你……你……打算和……Whisky公开……关系?”

“你怎么会这么想?”这回换成Brandy震惊。

“欸?难道不是吗?”溪川倒抽一口冷气,“这么说,是有第三者了?”

Brandy难以置信:“你怎么会以为我和Whisky是那种关系?”

“很多人都这么以为啊……这根本不是以为不以为的问题。每次采访你们都紧靠在一起坐,说话时经常互望,提到彼此时总是一脸幸福地夸赞……所有的迹象都表明你们确实是那种关系。”溪川认真地答道,“任何一个资深‘酒窝’都不会认为队长和二当家是单纯的朋友……”

Brandy紧紧抓住溪川的手打断她的话:“够了,我不想开玩笑。我们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溪川,我喜欢你,而且我知道你也喜欢我,从见第一面开始就注定了这种关系。现在我只想做回真实的自己,真实地面对你,面对我和你……”

溪川难以置信地将手从Brandy手中抽出来:“哥,不可能的。”

“为什么?我们在一起难道不是最投缘最快乐的?”

“承泽哥,我很珍惜和你在一起时的轻松快乐,可是,现在你亲手把一切都毁了。”

“溪川,你究竟……难道你真的那么在乎路源?”

溪川站起身哽咽着,勉强能维持语句的完整:“我……我是……绝不可……绝不可以……让自己快乐的。”

当我站在幸福的阳光下,另一个我正站在阴影里用冰冷的目光打量着我。

她望着我许久许久,才开口问我:

你真的忘记了吗?

——我无法背负这样沉重的,对自己的背叛。

带着点不可理喻的受虐倾向。当溪川在吃一年的最后一顿早餐时看见晨报娱乐版巨大的“迷醉与SEAL的爱恨纠葛”这样的标题,甚至不禁微笑了一下。

终于,不需要自己来做这项了断,有人已经将她推向了没有退路的风口浪尖。

报纸上明樱与Whisky仇视的怒目和Brandy与溪川相叠的手在同一个版面。

像一句哑然的讽刺。

还是没有办法幸福,就算近在咫尺也没有勇气向它伸出双手,无数个夜里近乎折磨地对待自己,溪川是不能容忍自己、释怀自己忘记的。

反正如今外面可能早已满城风雨,与Brandy就此了断也未尝不是种明智之举。

手机铃声适时地唱起来,溪川看都没看来电便接通了。

除了既轻又缓的呼吸没有任何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没有任何一方开口说话,却没有任何一方挂断。联系僵持在临界点上,稍一不慎就会绷断。

直到响起了有短信介入的提示音,溪川将僵持的通话结束,看见是明樱发来的。两条乍看之下都和绯闻没有直接联系。

时间在前的一条——

“溪川,提前回来。我有事问你。”

时间在后的另一条——

“对不起。”

这道歉未免太突兀,溪川无法理解,却还是按下按钮,在屏幕上拼出“好”发送回去。眼泪大颗大颗地悬空掉在面前的饭桌上。再也无法伪装从容。

一只手残忍地抓向心脏,触动了一直隐藏得极好的悲伤。

十一

在最初的纯白时光里——

会议室里的大家陆续走光,溪川依然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狭长的椭圆形会议桌上白色的徽章整齐如队列。不得不感动。

“为什么?”喃喃低语道。

正欲走出门去的学生会主席放缓了几步:“因为你是对的,所以,不管怎样,都一定力挺你。”

“是因为我是对的?还是因为,我是柳溪川?”不知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身为全校男生偶像的大众情人柳溪川似乎从来都没有在意过别人对自己的感觉。

“欸?”有点意外,抱着资料的手臂忽然吃不住力,松了松,几页纸滑落在地,弯下腰去捡,却越来越忍不住想笑,重新站起来,“两者皆有吧。”

溪川抬头朝门边望过去,午后的阳光撞上窗棂,断成几截折线,擦过少年明媚的眉眼。年华,繁花似锦,被真诚的春风宠爱得无以为继。

在即将离别的日子里——

男生的嘴角敛着谨慎而优美的弧度,轻轻的吻,印在女生的刘海上。

温柔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

“无论发生什么,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鼓励你,支持你。”

盐水棒冰的味道在口中氤氲,淡淡的咸,淡淡的甜。

如果视野是一幅画面,那么背景就是柳条的翠绿,绿得那么纯粹。女生以45度角扬起脸来,看见连深深喜欢的人的瞳孔外都罩着一层淡青色。

纯真地、无邪地笑起来,在那个似乎永不离去的夏天。

女生站在马路的拐角处开心地挥着手:“拜拜。”

“明天见。”

以及一直以为会永生难忘,后来却无力记起的——

逆着圣华中学放学人潮的,是一个身形颀长挺拔的少年,穿着和周围人截然不同的制服,惹得已经走出校门的女生们也纷纷回头张望。

其中却有一个人一见之下就埋下头仓皇逃开。眼尖的少年一眼就发现了,上前扯住她的胳膊。

“溪川。”

“唔——唔,是你啊……哦,我赶着回家……”

“不会是故意躲着我吧?”少年脸上露出一点坏笑。

“怎、怎么会?”虽这么说,脚步还是因底气不足慢下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事哦——”尾音故意地被拖长。

“我……能有什么事啊?哎呀,我赶着回家啦。”女生重新埋下头加快步伐。

“谢井原可是什么都告诉我了。”

“什么?”听到这句话,女生猛地站定转身抬头,却恰巧撞上正低头看着自己的男生的某个敏感部位。“啊。”像触电一样分开,即使那个吻像羽毛一样轻,却依旧叫女生脸红起来。

男生先是一愣,随即坏坏地微笑着,飞快地重新把女生拉进怀里,这次是故意地吻了上去。

于是,圣华中学五点半钟放学的同学们有幸目睹了第二天疯传整个学校的“特大头条”。

女生红着脸努力地推开男生,一口气才喘出来:“流氓啊!”

“嗯,你才知道吗?”男生下巴敛出一道干脆的线条,笑容令人不忍苛责,“我很想你。”

十二

一点一滴的幸福,在如星云般盛大的悲伤面前,溶解消失。

窗外明明有惨白的天光,内心的黑暗却像墨一样把整个世界一片又一片染黑。

消失了光线与温度。

只留下回荡耳畔的声息。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