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再次展开的翅膀
金色长发。
淡粉色的疤。
分开只是很短的时间,他的脸上多了些许与平日嬉笑完全不同的疲乏,不变的仍是那双桃花水眸,盈盈的总是含着笑,却又像一汪碧绿的活泉,泉水下总有些什么汹涌着。
很累。
脑子很乱。
心很痛。
所以,他眼中那些莫可名状的感情,不想再去猜了。
灯光、行人的目光、空气中不断旋落的雪花混合着他的体香编织成一支悦耳的催眠曲,一瞬间,世界在他的照耀下澄净了。
“雪,你不该救我的。”以一种暧昧的姿态被他揽入怀中,她凝住他担忧的眸轻声说。
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对她微笑。
仿佛在生气一般,雪的嘴唇抿成坚持的直线,只是望住她,半晌不发一言。
蓝色的雪花隐匿在漫天白雪中低调的落下,路人纷纷惊叹着停住脚步,将眼光投射在街边一对疑似情侣的男女身上。
“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那个男人是明星吗?长得好帅啊啊啊啊啊啊啊!!”
“喂,你不觉得他比金城武还要迷人一百倍吗?!!”
“笨蛋啊,这明显是在拍戏,哪有人留着那么长的金发在街头招摇的。赶紧拿手机拍照啊!我要把照片传到天涯上去!!”
“奶奶的,我简直想OOXX他!!”
“算了吧,你看人家怀里抱着个女孩子呢。”
米小爱侧过脸,毫无意外的听着一大群女孩子在不远处兴奋地尖叫,尖叫的内容无非是被雪的美貌震撼到。
“喂,雪,是我眼花了吗?天空好像飘下来几片蓝色的雪花呢……”她的眼睛空空的涣散着泪光,一闪一闪的那么令人心疼,此刻就像一把把锋利的刀直刺他的心脏。
蓝雪之盟,代表着永生永世默默无言的守护,绝不背叛。
她永远不会知道的,这是他私自定下的单方面盟约。
“小爱,永远不要再让为师看到你这样不珍惜自己的生命。”雪的皮肤在冬日里晶莹透明,白衣那么纯洁,霓虹灯肆无忌惮的在头顶变换色彩,世界在他的绝世容颜前轰然崩塌。
“可是,雪……你能不能告诉我,要怎样我才能回到从前的自己呢?啊,对了!你的魔法那么厉害,可不可以让我回到穿越之前那个晚上,那样的话,爸妈就会回来了吧?那样的话,我会把鎏忘记吧?那样的话,布林也会活过来的,对吗?”米小爱的睫毛沾着希翼的晶亮,她抓住他的手臂,重重摇晃他。
“喂,雪,求求你,说话啊……”
“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一点点希望呢……”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从此一个人呀!!!!!!”
她揪起他的衣角,将所有眼泪都倾泻下来,那么多的眼泪,那么深的悲伤,将他的衣服浸湿整整一大片,却不是因为他。
修长的手指在夜色下挥发出白玉似的润泽,有淡淡的银光在他的指尖聚集,米小爱的眼睛被一圈一圈晕开的银色呵住,只觉得浑身没了重量,一切都平静起来。
安逸的,温柔的光。
轻柔为她填补黑洞的光。
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朝她飞扑过来的光。
以及——催眠的光。
她像个婴儿般在他怀里安静下来,睫毛濡湿着,有颗眼泪倔强的挂在眼角,仿佛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滚落下来。
他低头,替她吻去了。
米小爱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好像迷茫中,混沌中,有道白光一直紧紧地抱着她,那人小心翼翼却又害怕失去的臂力让她分不清是梦还是真。
她放弃了世界,世界也放弃了她。
唯有他,淡淡的,长久的笼罩她。
长夜里,窗外的风吹进来,呜咽着她的呜咽,倾听着她的伤。雪安静的坐在她身旁,手被她毫无意识的握住,如同她仅剩的唯一的希望。
喂,鎏。
你一定没有做过手术,对吧?
我告诉你哦,我知道什么叫做麻醉过后的阵痛了。
真的。
在麻木一百万次以后,仅仅是一次微小的刺激都让我的疼痛神经敏感到像被撕裂般。
雪国新女王。
我很想知道她的模样,如果她能代替我好好的爱你,希望你真的可以爱上她。
——米小爱。
***** *****
照常上学,照常吃饭,照常在半夜看着月亮,照常想他,照常流泪,然后,那人照常出现,替她舔伤。
从来没有发现,雪是那么安静的一个人。
他总是在晚上出现,在她疲惫看书做作业的时候静静守在一旁,眼里的神色总是被金色的长发挡去一半,幽幽的看不清爽。
他每天都是什么时候才走的,米小爱说不出来。她只知道,在她还醒着的时候,雪都会笑着看她睡去,话没几句,却都能轻易就让她安心下来进入梦乡。
在回来后的一个月内,米小爱经历了各种情绪。
麻木,哀伤,后悔,疑惑,愤怒,自虐,否定,失控,以及无止境的思念。
别人要一辈子才能体尝的人生百味,她竟然在这段时间里挨个尝了个遍。
其结果是,可怜的米小爱同学根本就还是个被迫成熟的孩子,以上情绪中的任何一种发作起来都足以要了她半条命,在无依无靠的人间,她就像是棵被拔离地面的苗,回不去,又长不高。
习惯是件可怕的事情。
特别是,当你习惯了被某人疼爱,当他某天突然将你从心里踢开,你会发现白天被染成黑色,而黑夜却依然是黑色。
心情好像平静下来很多,起码不会一想到鎏就感觉眼前漆黑一片。但,正因为不再漆黑一片,鎏的模样更加清晰的投影在她的脑内剧场。
“脑内剧场”,很久没有出现过的单词。
——蒙上灰的少女的意淫之地,曾经的欢乐集散地,现在想起来,笑声早就没落在“爱上”的那一秒。
在之前的访谈节目中,米小爱头一次直面自己的脑内剧场。
不用多说,里面都是鎏的模样:
鎏笑了,鎏发怒,鎏吃醋,鎏深深的吻她。
现在呢,多了一个镜头。
鎏还是吻她,狠狠地吻出血来,吻的结尾是项圈不见了。
啊,明明告诉自己不再想他的,身体和思维却不听话,真的不听话。
“上课!”
“起立!”
“敬礼!”
“老师好~!”
语文课的开始,米小爱同学一如既往喊着起立敬礼的口号,她再傻也知道回不去了,第一百万零一次告诉自己——生活仍将继续。
“今天轮到谁演讲了?”班主任翻开课本扫了眼黑压压的台下。
“老师,今天轮到我讲。”胖胖的男生站起来,傻呵呵的笑着,走到讲台上。
鼓掌,同学们礼貌的鼓掌。
米小爱也鼓掌。
“今天我要演讲的题目是《鎏金岁月》。”男生清清嗓子,表情紧张的扭成一团。
犀利刷啦。
碎裂的玻璃在响。
瓷娃娃的残骸疼痛了,挪动了,一片片的抱在一起,聚成半个瓷娃娃。
他说“鎏金岁月”。
他说“鎏”。
鎏。
“鎏金岁月是我最近看的一部小说,小说的内容是……”胖男生打着小抄,语意不连贯的陈述起来,台下静悄悄的。
有本子在某个地方偷偷传来传去,抄作业族正在暗中骚动。
有人贼兮兮的不停瞄着台肚下面的英文课本,强记着密密麻麻的单词为下堂课的默写临时抱佛脚。
有花痴女愣愣地瞄着固定方向,眼光定定的罩在某个少年身上。
……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
瓷娃娃挣扎着,空心的部分被注入那人的名字,加速了,加速了,恢复成完整的娃娃模样。
裂缝却还在。
喂,鎏。
我啊,一辈子也逃不开你的控制了。
你是个坏蛋,真正的坏蛋,那样强烈的爱过我,那样决绝的丢弃我,你说永是我的鎏,却至始至终只把我当成一只宠物,不是吗?
真相是,连我自己也把自己当成是你的宠物了。
至少,那也是被宠的吧?现在没有了“宠”字,我只是“物”。
那啥,我真是越来越像祥林嫂了。
(*^__^*) 嘻嘻……,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
不再是宠物的米小爱,要变坚强呀!
要勇往直前呀!
要——回到你身边呀!
“米小爱,你怎么了?”
演讲被迫停下,所有同学的目光都随着班主任的一句问话凝结在米小爱身上。
浑身颤抖着的米小爱,满面泪痕的微笑,作为班长竟然在课堂上公然整理着书包!!!
将文具书籍全部整理妥当,米小爱背起书包站立起来朝班主任微笑,“李老师,我要走了。”
“什么,现在还在上课啊!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那个谁,钟踉,带米小爱去医务室看看。”班主任紧张起来,关切问道。
“不要了,老师,我不会回来了。”她走下座位,站到讲台上朝所有人深深鞠躬,然后,转身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在学校狂奔,在街道狂奔,在拥有父母回忆的地方狂奔,直到失去力气,瘫在公园的草坪上,凝视着晚间的云将月亮牵引出来。
树叶哗哗响动,浮动薄荷香。
“雪,出来吧,我知道你来了。”米小爱坐起来,四处遥望。
“哟~小爱今天的心情很好吗?”他从暮色中缓缓走来,惊喜的看着她。
她却不回答他的话,只是跑过去拉住他的手左右摇晃,“喂,雪,我决定了,我要回魔界!”
她手里的那人的手滞了一下,然后反握住她。
雪望着她,好一会儿才轻轻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唔,因为我在人界没有可以依赖的人了。雪,你那么帅那么优秀,从小到大一定都是被人捧着呵护着长大,不可能理解我现在的心情。”米小爱的大眼睛在月影下闪着动人的光。
雪微笑,“你怎么知道我不能体会?”
“啊,难道雪你也……”
“小爱,鎏要娶妃了。”他淡淡的告诉她。
“即使这样,我也要回去。”她回望他,坚定的目光就像星辰般闪亮。
“真的这么爱他?”
“恩,真的。”
“就算再也得不到他的爱,也要回去吗?”
“雪,我只要看到他就好了,就像以前做他的宠物一样,远远地看着,用我剩余的人生看着,即使他什么也不知道。”
哗啦,哗啦,微风拂过公园,树林发出轻声呓语。
“我明白了。”雪松开她的手,笑得好像月光之神般纯净。
“你明白什么了……”米小爱有点迷茫。
“我会帮你的。”他笑着告诉她。
“啊,真的吗?!”她简直就要抱住他!
“只是……”
“只是什么?”
“如果失去现在的容貌变成另一个人,你也仍要回到他身旁吗?”
“什么……意思?”米小爱不明白。
“‘米小爱’与鎏的爱情已经完了,你不能再以那个身份出现在魔界了,懂我意思吗?”
意思是,要换具躯壳才能呆在鎏身边吗?
意思是,米小爱这个名字连同她的过去都必须在再次回到魔界的时候统统死掉吗?
长久的静默。
米小爱把拳头握得紧紧地,仿佛正在做着生命中最重要的抉择。
“即使这样,我也要去。”终于,她抬起眸,一个字一个字的告诉他答案。
“那么,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再哭。”
“恩……好。”
雪轻轻叹出一口气,目光更加幽深黯淡。
“半个月后,我会来接你。在这之前我不会再出现,小爱,好好保重。”
“我会的,谢谢你,雪。”
“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在你回到魔界的那一霎那,我和你的全新关系,将会把我完整的撕碎掉。
仿佛是最后一次的拥抱,雪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倦鸟从林间飞过。
他轻轻叹息。
“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