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传 第七节
那一刻,艾薇想微笑,然后将手递给他。但是动作却好像被某种东西紧紧地绷住,她动弹不得。她突然觉得,若她将手交给他,她或许……再也无法从这个梦中醒过来了。
仰起头来,她似乎看到,太阳圆圆的形状正在慢慢地缺失,变为椭圆、半圆、新月形、到最后的一枚弧线……
光芒就此逝去,陆地上变为一片黑暗。
黑暗中,她猛地被谁拉住,向后退了好几步,尚未回过神来,她就被掰着嘴,强迫性地灌下了什么液体。液体好像一条炙热的长蛇,顺延着她的身体不停地坠落、灼烧着她的内脏,她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喉咙,想要弯下身去,却硬是被谁拽起来,指尖传来的力量紧紧地扣住她的肩膀。
她睁开眼睛,不,她的眼睛一直是睁开的,只是她又一次能够集中精神地看向眼前。
她一直想要交谈的那名银发女子正站在自己的前面,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瓶子,淡淡的灰色眸子正在担心地看着她。
比非图从一旁赶来,持剑的手微微用力,可以在手背上看到隐隐的青筋。英俊的脸上一阵躁怒,琥珀色的眸子里竟带了几分杀意,“伊笛殿下,这位是我重要的朋友,你给她喝了什么!”
伊笛没有看她,只是对着艾薇说:“你不属于这里,你若不回去,怕就会迷失在时空的夹缝,永远不能醒来。”
听了她的话,艾薇有些紧张,刚想开口发问,比非图已经上前一步,拨开伊笛扣住艾薇的手,挡在二人中间,冰冷地回话:“艾薇是我的人,伊笛殿下,你该回到父王身边。”
“艾薇……”伊笛重复了一次这个名字,然后又仔细地看向艾薇,灰色的眸子一直探究地打量着她的每一寸肌肤,深邃的眼眶、小巧却挺立的鼻子、棱角分明的嘴唇和精致的脸庞。她皮肤白皙,但是五官却又有一点点东方的感觉。她虽然瘦小,但是有一股极具爆发力的活力仿佛正隐隐掩在身体内侧。她拥有如同正午的阳光一般淡淡金色的直发,还有好像埃及的晴空一样蔚蓝的双眼。
那双眼睛,那双目光犀利、充满着智慧的眼睛,让她想起了一个人,但是,她自己摇了摇头,垂下目光看着自己手中的小瓶子,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但是,这怎么可能……”
“伊笛殿下,请回去。”比非图的声音里已经带有了命令的口吻。孟图斯和礼塔赫各上前一步,静静地站在比非图身侧,三个人戒备地将艾薇与缇茜隔离开来,全然不顾这个行为有失礼节。
伊笛却直勾勾地看着艾薇,不愿退让,“你喝了荷鲁斯之眼化成的液体,回想属于你自己的世界,快些回去吧。”
比非图与礼塔赫都是一愣,随即转头看向艾薇。
艾薇伫立在离他们一步之遥的地方,一双水蓝的眼睛被黑暗晕为了幽静的深蓝。这一刻,在其他人眼里,她仿佛没有呼吸。在四周一片纷乱的场景和人们喃喃的祈祷声里,她显得是这样静默、出尘、与这世间格格不入。
比非图伸手过去,想要拉住她,指尖拂过她洁白的长裙,却好像只是碰触到空气一般。他有些慌了,不由又向前迫近了几步。
“艾薇,你要去哪里?我们不是说过,你要待在我身边吗?”
艾薇充满歉意地看着他。但是与他在一起越久,她就越感到自己无法离开这个梦境,无法回到现实。于是她狠着心,不去看他。
黑色的天空,黑色的大地。
金光一缕又一缕地从天上洒落下来。艾薇伸出双手,看向自己的双臂,洁白的手臂在光线的照射下竟微微有些透明。比非图猛地眸子一紧,带着恨意地看向伊笛,“伊笛,若是她出了什么事情,我定叫你的女儿偿命。”
伊笛皱眉,摇头的时候只是缓缓叹息,“她本身就是虚幻的。她随着荷鲁斯之眼走了,我们能够剩下的,只是记忆的影子。”
“影子……”礼塔赫站在一边,看着渐渐露脸的阿蒙·拉神,在沙地上勾勒出他模糊的影子。黑曜石般的眼睛扫过满脸焦急的比非图,“那是永远抓不到,终将被忽略的存在。”
比非图又转过头去,艾薇的身影已经变得模糊。他叫着她的名字,向前冲去,想要拉住她。可跑过去,接触到她的时候,却完全扑了空。
他冲过她逐渐消失的身影,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在她身后的地面上。
艾薇有些慌张地转过身来,她的影子已经消失。而她的身影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二人对视着。
比非图沉默地看着艾薇,琥珀色眼里映出她的样子。而很快,他又闭上了眼睛。
“如果你走了,我就忘记你。”
“嗯。”
他狠狠地说着:“不光是我,所有这里的人,都会忘记你,你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艾薇有些哽咽,但是她咬咬牙,说:“我知道。”
他沉默了好久,然后睁开眼睛,伸出手去,“可我不想忘记你,你知道吗?”
眼泪终于沿着脸颊落下,艾薇伸出手,半透明的手停留在他伸出的手掌上,就仿佛与他相握在一起。
“嗯,我知道。”
光线穿过了艾薇的身体,她变得更加透明,更加缥缈。可她却觉得很舒服,好像落入了软软的大片棉花糖中,被托着飞了起来。
意识即将消逝时,她暗暗地想,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梦境,如果可能,她愿意回到他的身边,留在他旁边久一些,就好像他生活中的一部分,自然地与他相识,然后与他享受一起成长的感觉。
但这只是一个念头。宛若黑暗中的火花,一闪而过,随即消失在了无尽的虚无里。
睁眼时,她已经向后倒了过去,狠狠地摔坐在了地上。
前面还是那扇珠宝店的门,可刚才她明明已经走进去了的。晃晃脑袋,她扶着门站起来,沉默了一会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刚才为什么会摔倒。
扶着门又发了会儿呆,突然想起刚才在自己背后叫住自己的外国人。
“对了,我得问问他是不是父亲派来的人。”
可回过头去,刚才在身后紧张地叫着要她“不要进去”的那名年轻男子,已经消失无踪。
她歪着头,等了一会儿,但那个人还是没有出现。
就在这时,机场广播里响起了前往伦敦的登机提示声。她连忙拉着行李,快步地向登机口跑去。
跑了两步,她停了下来,又回头看了看刚才自己摔倒的饰品店。远远看去,就连写着店名的招牌都有些模糊了。
那一跤摔得莫名其妙,爬起来,心里却好像丢失了一些珍贵的记忆。但是怎样想,也想不起来了。她沮丧地挠挠头发,转身继续向头等舱登机口走去。
上了飞机,空乘帮助她把行李放在架子上,又给她端来了一杯水。她拿着水杯,看着上面透明的水纹发呆。
突然觉得,说不定是自己刚才摔得太厉害,摔出了幻觉。就连那个把自己叫住的人,也是她幻听了。她这么年轻,就有了这个毛病?
一紧张,她的手一抖,水杯突然倾斜了,里面的水全都洒到了坐在她旁边的人的胸口。
她局促地抬起头,看到那个人一双蓝色的眸子也看回自己。于是她有些尴尬地笑笑,把方才的担忧都抛到了脑后。
“对不起。”
而就在此时,宿命的种子已被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