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见此一枝花 三、法海

妖精是怎么来的?

无数传奇,列传,忙不迭地诉说,然则多为才子佳人著书,恋来爱去,看不出什么名堂。仿佛妖精们天生就是来人间觅爱寻郎,而书生,统共不用念书求取功名,罔顾心思,专事风花雪月,等着被妖精爱,爱完便被吃掉。也有没被吃的,大约是不贪嘴的精怪,但也不幸去掉半条命。饶是千变万化,总之不离其宗。

至于妖精到底是怎么来的?自古也没人说得清楚。

有位我的前辈,取道西域,在求真经的路上,曾对他的四位模样古怪的徒弟说过这么些个颇有哲理的话:“人和妖都是妈生的,不同的是,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做妖就像做人一样,要有仁慈的心,有了仁慈的心,就不再是妖,是人妖。”

这话有点意思,但究竟是什么意思,我还没有想明白。

能忍问:“何谓妖?”

我回答:“仙、人、妖、鬼,除人以外,位立仙与鬼之间的,就是妖。”妖时好时坏,左右不靠,难以立判。

当然,后面的几句话我没说,说出来,能忍大概会糊涂,因为这一节,为师的也并不比他更不糊涂。

“我们除妖,是为什么?”

“他们扰乱纲纪,为天理所不容。”

“什么是纲纪?什么是天理?”

“纲纪就是三纲五常,人类秩序的规范,自古已然;天理比纲纪则高一点。”

“高了哪一点?”

“高就是高,还有什么一点点不一点点。”

这小子……整天在想什么。他拾掇柴薪,若有所思地拨弄,烟冒起来,把我给呛得乱咳,犹如他的问题。

“师父,既然天地孕育了妖,妖为何不能存在?妖既然已经存在,那他们就应该是天理啊。”

“能忍……你该去睡了。”

“可是师父……”

“能忍,你真的该去睡了。”

这是能忍幼时。我怎么给他解释,天理本身是不可以质疑的。

他必会追问,为什么天理是不可以被质疑的。

这个嘛,我也还没有想明白。

如果明白的话,干吗还修行。

啃烤白薯,仰望星空。

一袭袈裟,一串念珠,一双艺鞋,一只盂钵,一身坚骨,一杯愁绪。

对。

当年的我,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文艺青年,治愈系和尚。

天空长着好多痣,一闪一闪亮晶晶。

丢开远目,转看能忍,他熟睡的模样似幼兽,蜷曲身形,将己紧抱。

那姿势呵,像在抵御人世的虚妄。

不自觉唇角微扬。

能忍,其实我也思考过的,只是不敢允许自己再想下去。

正如划破夜空的流星,行至另一空间,即便尚有承托物,然到底没了归属感。

而你可知,妖精们苦苦挣扎,经日升月沉,阅斗转星移,只是为在人间寻找自己的位置吗?

我不敢告诉你,是因为我怕话一出口,常识所知的一切便会自动脱离正常运行的轨道,千锤百炼的万事万物将在一瞬间分崩离析,回不到创建最初,我就再找不回原本属于我的位置。

毕竟,我也有懦弱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