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二十章 素衣莫起风尘叹
将军府中,江逸尘制造出来的混乱很快被平息,但是很快又激起另一波混乱。
众人就看到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劫持走了连城,但是现在,将军府几乎都被翻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连城的下落。
不过恒泰倒是心中有数,那脸上戴面具的,正是佟毓秀弄进府来的,看来这件事情,不说是佟家主谋,但绝对脱不了干系。
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出连城的下落。
恒泰急得满头大汗,然而就在这时候有人来报,说是连城回来了。
恒泰愣住了,在连城走到面前时,放下之前的关切和紧张,故意摆上冷冷的表情问道:“你去了哪里?”
“我不过觉得闷了,出去转了转,这就回来了。”连城眼神躲闪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希望恒泰知道她是和江逸尘出去了。
“连城!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都瞧见了,你是被一个面具人劫持走了,他是谁,为什么肯放你回来?”恒泰抓住她的手臂,沉声问她。
连城一直在摇头,她使劲挣开恒泰的双手:“我没骗你!也没瞒你!什么面具人,我不知道,他们看错了,我现在很累,要回去睡了。”
连城生出一股蛮力,竟然真的挣脱开来,顿时就跑出了恒泰的视线,恒泰心烦没有去追,他喊了郭孝来,要他留意那个面具人,四处打探一下那个人是谁。
郭孝很是不能理解:“少将军,现在府里忙得不可开交的,一个用人而已,少将军管他做什么?”
恒泰烦心道:“这个人和佟毓秀如果有关的话,或许事情还不简单——现在我还理不出个头绪来,你只管先去查找询问就是!”
郭孝连忙应声:“是!少将军!”
恒泰心中乱如麻,这些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乱七八糟地堆在他脑子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真的快要无从下手了。
再说连城,她此时其实心中也很乱。
一边是和恒泰之间的那些事情,一边是和江逸尘的三天之约。
短短的三天时间,她要查清楚十八年前的真相,这要她从何查起。不过她不能妥协,不想放弃,她是宋连城,无往不利的宋连城!
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连城重新理了理事情的始末,她觉得她应该找一个切入点,福晋身边的郭嬷嬷,是福晋的陪嫁嬷嬷,那么早就跟着福晋,应该知道不少事情。
就从她下手!
是夜,连城在房中备下了一桌酒席,约了郭嬷嬷来房里喝酒。
连城招呼郭嬷嬷道:“郭嬷嬷千万别见外,连城若不是托福晋福,又有嬷嬷从中撮合,哪能进得了府?连城心里一直感激嬷嬷,却没有机会答谢,嬷嬷,我敬您一杯。”
郭嬷嬷笑了笑:“这还是连姨娘和福晋极是投缘,老奴呢,只是帮衬而已。”
连城连忙道:“嬷嬷这帮衬,也不是一般人能帮衬的——嬷嬷跟了福晋很久很久吧?”
郭嬷嬷顿时露出自豪的笑容来:“是啊!打福晋出生,就是我在照顾,当年伺候福晋的人啊,老的老,走的走,嫁的嫁。混到今日,就剩下我一个了。好在福晋也不把我当外人,也没什么辛苦的事情让我做,只是陪陪福晋说话便是。”
连城点点头,叹道:“福晋是极和善的,府中上下都说福晋是菩萨一般。对了,昨天我还在府外遇见了一个婢女,说从前也是蒙福晋照顾的,还叫我代向福晋请安呢!”
郭嬷嬷不以为意道:“我们福晋,是最爱广结善缘的,这婢女只怕是服侍过福晋的。”
连城想了想,忽然说:“嗯,她说她叫杏雨,原来是不是伺候福晋的呢?”
郭嬷嬷脸色瞬间变了一变,又赔笑道:“这名字听着陌生……哎呀,你看,人一老,脑子就糊涂,啥都想不起来了——来来,喝酒喝酒。”
连城微微一笑,看郭嬷嬷的这个反应,她猜得已经八九不离十了,而且郭嬷嬷听她这么说了,必定会乱了阵脚和福晋商量,她只要耐心地等她们露出马脚就行了。
第二天一大早,郭嬷嬷果然去跟福晋汇报了昨夜连城跟她说的那件事情。
福晋尤其紧张:“她真是这样说的?”
郭嬷嬷点头道:“连城真是这样说的。”
福晋脸色隐隐发白:“怎么又是杏雨?而且又是连城搅和进来的。”
郭嬷嬷应道:“老奴也觉得有些奇怪。”
福晋有些坐立不安,她不停地冒着虚汗:“上次那事,我本就怀疑过连城,结果最后是老爷做的。但我总觉得有两点担心。其一是,我担心杏雨是不是没有死掉?其二,我担心会不会是老爷派连城来查我的?”
郭嬷嬷想了想,摇了摇头:“老爷和大爷这两日都忙得晕头转向,哪还有闲工夫去管这档子陈年旧事?但福晋刚才说杏雨没死,我倒觉得真有点担心,得想办法再去查证一下。”
福晋点了点头:“你去见见之前做这件事情的李甲,再询问一遍,再嘱咐他要守住誓言,管好自己的嘴巴,否则我自有办法对付他!”
郭嬷嬷忙道:“是,老奴这就去办!”
郭嬷嬷出了将军府,沿着街道一直往前走,她完全没有发现,连城一直悄悄跟着她。郭嬷嬷这一走直接走了大半个时辰,一直走到一个杂耍摊子前才停下脚步,她和耍杂耍的人凑在一起说了半天话,那人表情越来越凝重。
最后郭嬷嬷说:“你嘴巴给我闭紧了,要是泄露一个字,必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原来这耍杂耍的就是那李甲,此时只连声应是。
郭嬷嬷并没有久留,很快就离开了。那李甲也收拾了摊子,准备撤摊子回家,连城本来想上去问话,想了想还是按捺不动比较好。他这么急着走,一定是想去见什么人。连城这一路跟着李甲,看着他走进了一家绣花铺,连城抬头看了看匾额,上面写着李记绣花铺五个大字。
连城见时机成熟,便直接走了进去,直接喊:“老板娘!”
老板娘连忙走了上前:“夫人想要点什么?”
“我想要一批极精致的刺绣布料,底要用绢,绣要湘绣,铺满的那种,至于花样可以绣百草,可有?”连城随口扯了一句。
老板娘表情有些为难:“百草?现下可没有,但如夫人要,我可以立马去调货。”
连城掏出一锭银子道:“这是定钱,我要一百份。”
老板娘见这是个大主顾,顿时眉开眼笑地接了定金。
然而第二天,连城再上门来的时候,却又换了说辞:“哎呀,这生意怕是做不成了。我们福晋要我在你们李记绣花铺定了一百份绣花布,可是今天又说只要是他们家的,就不要了,而且以后府里的人,也不许再来。”
李甲正从里屋走了出来,听连城这么说就有些恼火:“这是哪家的福晋啊!”
连城笑道:“说出来吓死你,富察将军府的福晋啊!”
李甲脸色顿时就白了,他怒道:“这不是斩尽杀绝吗!”
老板娘赶紧制止他:“哎呀,你这说的都是什么啊!”
李甲愤愤不平道:“我难道说错了吗?给她做事,到老能有什么好?做点小生意,她都不要我们活!”
连城趁机搭话:“你认识我们福晋?”
老板娘连忙说:“不认识的,不认识的!夫人,我们也是小本经营,您订了货,今天又说不要,我们这十匹布,却又卖给谁去?这些布原也是极贵的货色,您不要,我们也收不起啊,所以我家当家的就发了通火。”
连城有些犹豫。
“其实我出来的时候,已经在账房支出了银子,但福晋这样一说,我又不敢买了,怕福晋回去骂我!”
李甲大声说:“没事!你尽管买,买完了带回去,她要是敢骂你,你就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她怎么敢动我!你想不想听故事?我给你说几个有关你们福晋年轻时的故事吧!你就知道你们福晋是什么样的人了。”
老板娘见李甲要说漏嘴了,连忙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话:“你啊!怎么一喝酒就胡言乱语?”
李甲一把推开老板娘,他此时正在火头上,哪里顾得了许多:“我还就是不怕了!你给我前面看柜台去!来,这位夫人,和我去后院坐着,我给你讲故事。听了这个故事,她不敢动你的!”
连城连忙点了点头,她要等的就是这一刻!
连城跟着李甲走入内院,李甲找了条凳子给她坐下,连城只盼望听到真相,但又不敢催得太紧,让李甲看出什么来。
“你们家的福晋啊,表面上温柔贤良,其实骨子里却是另外一个人,她从小就是个特倔强的女人,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还没有出嫁,她阿玛纳兰爵爷正在宠爱一个小妾……”李甲絮絮叨叨地,将他认识福晋的始末一点点地,事无巨细地都说给连城听。
原来福晋还没出嫁之前,就见识过了正室被冷落,发誓以后绝对不让相公纳妾!
不过那时候,李甲是福晋身边的下人,替福晋干过不少欺负恐吓那个小妾的事情,而那个小妾,也就是这么一点点,一天天地磨死了。
再后来,福晋嫁人了,那时候纳兰爵爷的忠勇伯府逐渐没落。最起初,夫唱妇随,什么都还好,她的丈夫成了将军,屡立战功,整个富察府也就起来了,一时也是显赫无比。刚开始的时候,富察将军对福晋还好,但过不多时,富察将军却提出来要和一个女人好,要娶一个女人做妾,还要进府。
这个女人,当然就是杏雨了。
富察将军跟福晋辩驳道:“夫人!这杏雨说到底,也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又何况要为难她呢?再说,男子汉大丈夫,纳个妾,也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你接纳了她,两个人和颜悦色,一家和美,岂不是好事?”
福晋的经历让她惧怕纳小妾,她总觉得有了小妾她一辈子就完了,所以她拼命地反对。
“我不!凭什么我要答应?谎言有两种,一是将黑说成白,一是把黑色隐瞒起来。将军,她既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我成亲之前,你怎么之前从未和我说过?当年你上京来,走投无路,投靠我阿玛!故意接近我,想要利用我,为此不惜撒谎,如今要让我为你的谎言善后?”
富察将军很是无奈:“我岂是这样的人!你莫把我看轻了!”
福晋得理不饶人。
“我看轻了你?想当年我阿玛是怎么帮你的?你的一身前程,又是谁给的?现在他不在了,你就这样对我!我阿玛在的时候,你敢提什么纳妾的事情吗?你有这个胆量吗?现在要来欺负我!”
富察将军也火了,也不顾及福晋了:“你真是不可理喻!男人娶妻纳妾,天经地义,何况你始终是夫人,压她何止一头,杏雨不过是想寻个安身之所,你怎么就这样不能相容!哼!你再想一想吧!”
富察将军拂袖而去。
福晋气不过,便让李甲进来,要他不论用什么法子,只要让那对母子活不过明天,一切就好说。李甲不过是个下人,而且替福晋干过不少这样的龌龊事,也没有犹豫就去做了。
李甲如今回忆起来,只有满心的愤怒。
“唉——自我把这件事情办妥,知道将军必然要追查,于是福晋这才让我出府隐居起来。由于我只有一身武功,又不能轻易外露,只好每日沿街杂耍讨个生活,而后娶了云儿,开了这家绣花铺子,做点小本买卖——哪里知道福晋这样心狠,我为她做了那么多事情,竟然一点活路也不给我!连几匹布都不行!这叫什么事!”
连城想了想:“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既然福晋已经不能相容,你的处境也很危险。我倒有个主意,可以保你的平安。”
李甲愣了愣:“哪还有什么主意能成的?”
连城忙道:“我可以秘密请将军出来见你,你把往昔的事情统统说给将军知道,再乞求将军的原谅。你只是按福晋的意思行事,将军想来不会太过责怪于你!”
李甲断然摇头道:“这将军的脾气我是知道的,火暴严厉,否则我何至于从他府里逃了出来?”
连城适时说了个谎:“将军
李甲想了想,他实在不想再这么窝囊了。
“哎,两害相权,还是你的这个法子好些。”
得到李甲的答复,连城心中就是一松,说服了李甲,一切就都好办了。
连城回到将军府,正想去找富察将军,将军却不在书房之中,整个富察府的女眷们竟然都不在府中,这一问才知道,皇后娘娘约了大臣们的女眷进宫赏花了。
此时已经进了五月份,御花园中姹紫嫣红很是美丽,皇后坐在软垫上,醒黛站在皇后身边,皇后面前,朝中几位大员的夫人都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
皇后笑得很是和颜悦色:“今儿把大家叫进宫里来,不为别的,只为赏花看景,你们也都不必拘束,只随意便好。”
众夫人齐道:“是!”
满院花色娇艳欲滴,皇后感叹道:“这花儿啊,其实同女人也一样,看着好看,但凋谢得也快,而且啊,乱花迷人眼,花多了,可是要争宠的。”
醒黛愣了愣:“争宠?”
皇后点头道:“咱们身为女子的,无论是嫁到皇宫王府,还是院落村屋,百千的宠爱总是虚的,有子才是万事足。本宫若没给皇上生一个阿哥,岂能得到皇上今日这般宠信?”
她说着,拍了拍醒黛的手背。
“所以啊,你也快些生个孩子才是正事。”
醒黛点了点头,而那边众夫人已经开始七嘴八舌扯起了家事。
其中一员夫人道:“对!可得有个儿子,不然家里的老爷可就又得找小妾了。何大人家里最近不又纳了第四房吗?家里闹得一团糟。”
“你怎么可以在皇后娘娘面前说这些话?”有人出声提醒道。
皇后笑笑:“无妨的,整日里在宫中闷得慌,这些消息我原也是听过不少。皇上何其圣明,对这些事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日只当是说笑,大伙儿畅所欲言吧!”
另一夫人愤愤然道:“他们男人哪个不是花的?咱们若不生个儿子,他们准在你嘴边念叨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道理,然后顺理成章地去出找女人!”
站在靠外的如眉侧福晋想要说话,福晋悄悄摆手拦住,低声对她说:“谨言慎行。”
如眉赶紧回答:“放心放心,我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不会误事的。”
“我家那位倒是安分,自从我嫁了过去,这许多年,女孩儿也不曾生得一个,更别提儿子,但我手里拿着藤条,他还不是照样把我哄得舒舒服服?”一个夫人很是不能赞同她们的话。
最先说话的那个夫人哼道:“可别在皇后娘娘面前说这种大话了,你家那位每日里下了朝堂,可是按时回府?他的银子可是全都交给你了?他有没有在外面偷偷置个外宅?”
那夫人有些犹豫:“这个……”
“所以啊!你怎么知道他外面没有女人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他对你是怕多过爱,所以啊,你的处境危险了哦!这些老爷们哪个是省油的灯?朝中这些重臣,谁外头没有个把女人?我可听说了,李大人外面不光金屋藏娇,连儿子都有了哦!”
正说到这里,忽然有人插话道:“你们这样一说我倒也想起来了,郑大人和孙将军外面也有儿子了。对了,听说佟大人在外面也有一个儿子了……”
佟夫人赶紧走上前来:“佟大人?你说谁也有儿子了?”
那人说漏了嘴,赶紧找补道:“没没……我那是说错了——是董大人,对!董大人外面也有个儿子。”
佟夫人一脸狐疑,完全不相信那个什么董大人,而且朝中根本没有董大人。
众夫人们仍在继续闲扯,只有佟夫人显得站立不安。
她简直太不安了,她如今没有了儿子,到她这个年纪,还怎么给佟大人生一个,佟家麟被富察家害死了,这要是佟大人再金屋藏娇,那她可真是不想活了。
出了皇宫,佟夫人思绪万千,坐在轿中沉默不语。
突然轿外伺候的嬷嬷咦了一声:“夫人,您看,前面那不是老爷吗?”
佟夫人撩开帘子瞧,果然是佟大人走在不远处的街上,身边有一个抱婴儿的女人,佟夫人脸色一白,低声吩咐道:“赶紧给我悄悄跟上去!”
嬷嬷点头:“是!夫人!”
轿子一路跟着佟大人往前走,一直到一处小院前,佟夫人瞧见,佟大人和那个女子一前一后进了屋,半天没出来。
她心中大惊,难道他真的在外面有了孩子,那她以后的日子还怎么活!佟夫人才失了儿子,如今又遭遇这样的打击,眼泪不停地往下落。
“嬷嬷,去富察府。”佟夫人用力扯下轿帘子,吩咐了一声。
轿子到了富察府,嬷嬷和轿夫站在一旁,佟夫人在富察将军府门口徘徊,又想进去,又怕进去。早有管事的报进了府内,此时府门突然大开,却是侧福晋走了出来。
侧福晋见了佟夫人,顿时扯着嗓子招呼:“哎哟!这不是亲家母吗?我就说我们府上这些下人没眼色,也不把您给迎进来!来来,咱们府里说话去!”
佟夫人一时不好搭话:“我……我是来找毓秀的。”
侧福晋一皱眉:“哎!你瞧,这可不巧了,毓秀这孩子,昨儿染了些风寒,已经用了几剂药,早早地歇下了。”
佟夫人愣了一下:“啊?毓秀染了风寒?现在怎么样了?我得去看看。”
侧福晋自然是拦着不让她去找佟毓秀,只一个劲儿地说:“哎,病来得突然,但幸而大夫手段颇高,药下得也对症,所以不碍的。但亲家母今天却是瞧不得,一来是这病症极易染给旁人,二来是毓秀要歇养,不好打扰。等过得三五日,亲家母再来看时,这病也就好了。”
佟夫人见不到佟毓秀,也不再坚持。
“哦——没有大碍就好。既是这样,那我改日再来也好。”
佟夫人转身想走,侧福晋急急一把拉住她的手臂。
“亲家母,今儿您过来,不是有什么事情吧?”
佟夫人慌忙道:“没有……也没有什么事情……”
侧福晋四处望了望,低声说:“哎哟,说起来咱们也是亲家,有什么事情别瞒着我呀!今儿在宫里,我可是看着真真的,您怕是为了佟大人外面的……那个来的吧?”
佟夫人默不作声,只叹了口气。
侧福晋继续往下说:“男人啊!都是一样的。又爱美色,又要儿子。亲家母啊!有句话你听了可别生气,您那儿子……不是没了吗?您别生气啊!这要怪,也是怪这府里的大房,我们家明轩可是您女婿,您儿子也是他大舅子啊!我们是挺难过的,可是有一样,您没了儿子,佟大人还能把您放在心上?万一有天来了个女人给他生了儿子,那时候他对您还不是弃如敝屣?至于传言嘛,是不是真的其实已经无所谓了,这是迟早的事情啊!”
佟夫人急道:“若是这样,那我该怎么办啊?”
侧福晋一笑,贴在佟夫人耳边道:“您知道为什么我做一个妾,都可以做得这样嚣张吗?老爷顺着我,大房福晋也不敢把我怎样?上回明轩和毓秀犯了那么大的事情,不还是一下子就平了吗?您知道这是为什么?”
佟夫人茫然不解:“因为你给富察将军生了一个儿子?”
侧福晋撇嘴道:“我这儿子和恒泰比,还是略有不及的,告诉你吧!我也不完全靠我这个儿子,我呀!早早地就抓住了一样东西,有了它,男人就得服服帖帖。”
佟夫人好奇:“那是什么呀?”
侧福晋得意道:“是把柄!我掌握着我们家老爷的一些不太光彩的……那些个证据。您知道的,但凡在朝廷里做个官,哪有一个是干净的?既然不干净,就总要藏着掖着。如果这个东西在我手上,我还怕什么?这可是庇佑的神佛,平安的符箓,灵验得很啊!”
佟夫人此时已经完全信了侧福晋的话,她现在是六神无主,谁给她出主意她都能信:“若是这样的证据,我倒也能找到,什么囤积居奇啊!卖爵鬻官啊!都有账目明细的,要拿到不难,可若是全指着这个,万一哪天被收走了,那还不是镜花水月?”
侧福晋看时机成熟,便道:“亲家母这话在点子上,所以啊,这个东西我虽然掌握着,却不在我的手上,我放到了更可靠的人手中收着,这才叫万无一失呢!比如亲家母要是想收佟大人的把柄,可不能直接放在身上,你可以放在毓秀这儿,那才叫可进可退呢……哎呀!外面多冷啊!走走,我们屋里聊去!”
佟夫人若有所得:“哦,不坐了,不坐了,我这可就告辞了。”
佟夫人坐上轿子,急急回府走了。
佟夫人回到佟府之后,就开始翻动卧室里的小箱子和匣子。她手中拿着两本厚厚的账册,坐在床头发愣。
难道真的要用它们,才能绑住自己的幸福吗?
佟夫人失神地将账册翻了一遍,颇为感慨万千。
此时佟大人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佟夫人连忙将账册塞进了怀里。
“晦气晦气!今天遇到了一个女人,带着家麟生前的荷包以及一个小婴孩前来找我,我满心欢喜以为这是家麟留下来的骨肉,哪知道……”佟大人一边埋怨一边往里走。
佟夫人愣住了:“啊?这……这是怎么回事?”
佟大人当下将事情始末细细说来。
原来几个时辰前,有个年轻女人自称是小翠,她带了佟家麟的荷包和一个婴儿去找佟大人,只是哭着要他做主,别的又不说。
佟大人以为那孩子是佟家麟的,便一路跟她回了一处胡同。
哪知道进屋之后,这一问之下,这孩子根本不是佟家麟,而是另外一个恩客的。闹了半天,原来是出闹剧。
佟大人愤愤然:“就是这样,夫人,你说荒谬不荒谬?唉!空欢喜。”
佟大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坐在一旁再不言语。佟夫人摸了摸怀中的账册,又看了看沉默的佟大人。她心中又犹豫了起来,佟大人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
她想起侧福晋的话,他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这就是命,谁让她已经不能生儿子,不能给佟家延续香火?
想到这里,佟夫人脸上表情又坚定起来。
而此时的富察将军府可是热闹极了,侧福晋一个劲儿地跟富察将军邀功:“今天的事情若是成了,我可得记一等功啊!起承转合,都是我搭桥出力!”
富察将军心烦:“哎,八字都还没一撇呢,亏你就能得意成这样。恒泰,你觉得这个事情有几成把握?”
恒泰想了想说:“五成。”
正说着话,前面家丁来报,说是佟府佟夫人来了。全家大喜,急忙对家丁道:“快快有请。”
原来,这不过是一出离间计,从皇后邀请众位夫人去赏花,再到一个夫人说漏嘴,然后佟夫人撞见的那个婴儿,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出离间计。
此时网撒下去,是时候收网了。
佟夫人很快就过来了,此时见到大厅上齐刷刷的一群人,心下暗自戒备,赶紧将账册又揣入怀中,开口只问佟毓秀在哪里。
侧福晋连忙道:“哎呀,亲家母,来来,别急,我带你去!”
侧福晋带着佟夫人走到外面的回廊上,佟夫人心事重重的样子,一看就是有事情的。
“亲家母,怎么样,你这回已经是翻箱倒柜,捏住了佟大人的把柄?”
佟夫人点了点头:“也不算是什么把柄,只是一些往来账目罢了。”
侧福晋呵呵地笑了笑:“那可就恭喜了,有了这个,何愁佟大人不听你的。还有这东西你可要收好啊,不能掉,关系重大啊!”
佟夫人深有同感:“是啊!所以我这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把东西交给毓秀就放心了。”
如眉眼珠子一转,想着怎么快把账本拿过来:“毓秀可还病着呢,你这样进去可有妨碍,干脆先交给我,我帮你进去给毓秀就是!”
佟夫人捂了捂胸口的账册:“不成不成,事关重大,这账册我得亲自交到毓秀的手上才行!”
侧福晋见她始终不肯拿出账本,顿时也急了,当下不管不顾,直接夺过佟夫人胸前的账册,争抢的时候过于猛急,竟将佟夫人掀翻在地。
侧福晋拿到了账册,在手中掂了掂,得意地冷笑道:“哼哼!就凭你还想对付我们家?少做梦啦!现在账册在我手中,赶紧回家准备钱去吧!二十万两哦!”
佟夫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你!你竟然敢骗我?”
如眉哈哈大笑起来:“骗你又怎么了?有谁说不骗你了?佟大人对我们下手的时候,我们有没有责怪你们敢不敢的?礼尚往来嘛!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太容易上当啦!来人啊!恭送佟夫人出府!”
“你不得好死!”佟夫人尖着嗓子骂着,无奈被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架着往外走,由不得她挣扎,侧福晋拿着账本,表情甚是得意。
佟夫人被下人架出大门,却正巧碰见了佟大人,佟大人此时正跟看门的家丁发火:“快让我进去,我要见翁哈岱!”
佟夫人赶忙甩开架住自己的下人,跑了过去:“老爷!”
佟大人瞧了瞧佟夫人:“怎么样了?”
佟夫人低声道:“他们……竟然动手,账目也被抢走了。”
佟大人哼了一声:“没用!走!跟我进府去找他们一家算账!”
佟大人一马当先,佟夫人紧随其后。原来昨夜佟夫人辗转反侧还是将自己拿到账册的事情告诉了佟大人,佟大人气怒不已,不过确实想到了将计就计。佟夫人带着账册来富察府,便是佟大人的计谋。
佟大人带着夫人一路走到了大厅,只是奇怪的是大厅里空无一人。
佟大人喝道:“翁哈岱!你快给我出来!”
恒泰从帷幕后缓缓走了出来,手里还托着刚才侧福晋抢过来的账册。
“佟大人,少安毋躁啊!我还正要找你呢!你瞧瞧我手上这是什么?这可都是你近年来的收入明细啊!若是我面呈皇上,且不说里面有什么不应该有的银子,就是你为官经商这一条大罪,你都躲不过!”
佟大人不怒反笑:“躲不过又怎么样?”
恒泰沉声道:“既然有了这个,咱们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举荐我父子前去运送赈灾银子,根本就是没安好心,现如今二十万两银子不翼而飞,所以,小侄也只好出此下策,要用这个账簿和佟大人做笔交易,借二十万两银子应急。”
佟大人哈哈大笑:“恒泰!你这个如意算盘打得可狡猾啊!可惜你虽然有些智谋,到底还是嫩了些,不大精细。我要是你,在威胁别人之前,先得仔细检查检查手里的东西,看看是不是能够威胁得了!”
恒泰一愣,赶紧将账册翻开。只见前两页还密密麻麻写满了账目,但后面的多半本竟然全都是白纸!
侧福晋急急忙忙从帷幕后跑了出来,抢过账目一看,傻了眼。
佟大人十分得意地笑了:“没想到吧,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偷鸡不成蚀把米。”
众人脸色都很难堪,整个大厅里,只有佟大人猖狂的笑声十分刺耳。
“你就拿着这本仿制拙劣的账册去皇上那里揭发老夫吧!哈哈哈哈!现在你们已经没有时间了,期限就要到了,皇上一旦知道,雷霆震怒,你们父子就等死吧!”
恒泰怒道:“佟大人,你也落不到一个好!我大不了跟你拼个鱼死网破——这次二十万两赈灾银,分明就是你一手策划来陷害我们的毒计!”
佟大人瞪着恒泰:“是!没错!是我陷害的你们!我还不妨就告诉你,自从你和宋连城害死我儿子,我无时无刻不想着要报仇!我故意在皇上面前举荐你们,然后再派各路人马前去劫银,能杀了你们最好,不能的话,丢了银子,我要在皇上面前参你们一本,叫整个富察府家破人亡!”
富察将军叹了一口气,从帷幕后走了出来。
“佟阿桂,好说歹说,我们也是亲家,这冤仇易解不宜结,这又是何必呢?”
佟大人怒道:“翁哈岱,亏你还有脸出来说什么亲家,你儿子逼我手刃家麟的时候想没想到我们是亲家?你们家眼看就要大祸临头,这个亲家不做正好——快把毓秀给我叫出来,我知道你们现在肯定将她给控制住了,你们若是不放,金銮殿上参章奏本,你又多一条罪状!”
富察将军气得脸都白了:“佟阿桂!你做得也太绝了!”
恒泰补充道:“阿玛,他做得绝的事情还多着呢!他在各处都有私营的生意,又勾结私盐贩子、收受贿赂、贪赃枉法、卖官鬻爵……这些误国害民的事情你做了那么多,别以为我不知道!”
佟大人无所畏惧,十分猖狂:“哼!没错!全是我做的!我做了那么多的坏事,你们只要有证据,就上来抓我啊!哎呀!好可惜,你没有证据!哈哈哈哈!你们就等死吧!”
恒泰和富察将军相视一眼,沉默不语,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
佟大人看着他们这个样子,心情出乎意料地好,这种报仇之后的感觉,谁都不会懂。
“今儿过来,我就是要看看你们的丑样子,怕过了明天,就得到刑场上去看了,那多不吉利?夫人,走吧!戏也唱完了,回府!”
佟大人和佟夫人转身要走,可这时候恒泰上前拦住了他们。
“佟大人请留步。”
佟大人冷冷地看着他:“怎么?想求我?”
恒泰笑了笑:“小侄得多谢佟大人为我家解除了这次天大的危机!”
佟大人愣住,很是不可思议地看着恒泰:“你你……你这怕是死到临头疯了吧!”
“他没有疯,倒是你已经被仇恨逼疯了头脑!”一道充满威严和怒气的声音,忽然从帷幕后面传了过来。
恒泰和富察将军赶紧跪倒在地。
“恭迎皇上圣驾!”
大厅的帷幕直接被人扯掉了,帷幕后面,醒黛搀着皇上,后面跟着明轩、福晋、郭嬷嬷、郭孝等人,还有随行的宫女和侍卫们。佟大人彻底愣住了,他一见皇上也在富察家,吓得面如土色,赶紧和佟夫人一起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佟大人此时除了这句话之外,完全想不出任何话语来,刚刚还十分嚣张的气焰,此时已经全部熄灭了。
皇上龙颜大怒道:“佟阿桂!你好大的胆子,身为吏部侍郎,你不思为朝廷出力,竟做些卖官鬻爵、贪赃枉法的勾当!我大清的江山,岂能坏在你这等小人的手里?前几日我见你亲自斩子,当真相信你廉洁奉公、刚正不阿,哪里知道你为报一己私仇,竟不惜毁掉赈灾修堤的银款!你这是在毁朝廷的名声!在毁祖宗的基业!来啊!给我将这二人都押出去,再给我派人,去佟府查抄!佟家上下,一个不能缺漏,统统交由刑部大堂详审严供!”
侍卫押着佟大人和佟夫人从大厅退下。皇上看着富察将军和恒泰,此时是十分唏嘘和后怕。
“俗语说得好,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若不是醒黛上下活动,先说动皇后做局,又请得朕亲自出宫来这儿,你们一家的不白之冤哪里就能洗得这样干净?若是朕今日不来,你们又当如何?岂不尽如佟阿桂所计划,全家株连?那你们不就又将醒黛公主置于危机之中吗?”
醒黛笑道:“有罪的皇阿玛都没骂这样多,怎么没罪的反而遭了数落?”
皇上笑道:“我这不过也就是告诫一番,也有勉励之意——唉,真是女生外向,嫁了额驸,在朕面前就护得这样严实。”
醒黛目光融融投向恒泰,眼神之中的情意,浓得像是化不开的梅子酒。
她对他的心,他到底要何时才能看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