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十七章 待到花好月圆夜
三天之后,处斩宋连城。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恒泰正在房中忙得焦头烂额,得了这消息,他马不停蹄就去了顺天府大牢探望连城,他不能让她感到绝望!
“连城你听我说,别着急,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这儿的人,我多少打点了,他们不会为难你,想要什么东西,你这边说,我知道信儿就给你送过来了。你放心,我肯定能捉到真凶,就这么两天委屈你。这样也好,这样咱们就不用东躲西藏了,回去,回去我就娶你!”恒泰隔着栅栏,伸手抱住连城。
连城眼圈泛红,她自然也得到了自己将要被处斩的消息,此时急道:“恒泰,你先听我说,我枕头下面有十两散碎银子,是我自己攒的。你给小虎子他们一点,再给小雪家里一点,还有我那些旧衣服……”
恒泰着急地打断她的话:“别说这个。连城,你相信我肯定把你救出去,到时候,你愿意给谁就给谁,现在,现在别交代我!”
连城终于忍不住,眼泪顺着眼眶滑落。
“我相信你,恒泰。我相信你,我就说万一!”
恒泰坚决地摇摇头:“没有万一,连城。我好不容易遇见这么一个你,我不会放开你。没有万一,我不允许有万一。我要走了。你记住我的话,你好好待自己,好好等着我,等着我娶你。你听懂没有?嗯?你听懂没有?你给我点个头!你点点头。”
连城心中感动无比,她从来相信他,他相信恒泰一定能说到做到,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恒泰安抚了连城,没有耽搁继续回去查李嬷嬷的人命案。
要救连城唯一的办法,就是查出真凶,这样一来连城才能真正洗刷冤屈,得以沉冤昭雪。
他才回到将军府,郭孝就走了过来,告诉他新的进展。
有侍卫在荷花池里捞上来李嬷嬷的一双靴子,并且鞋帮和鞋后跟处,都有踩踏的痕迹。这说明,穿这双鞋的人,脚要比李嬷嬷大。
郭孝试着想了想,揣测道:“只有一个可能性,这个李嬷嬷是女子装扮的,而且是一双大脚,并且来去飞快,身上是有功夫的,这样的人,在我们府里,只有一个人!”
恒泰心中一动,猛然想起那次在军营之中,佟毓秀女扮男装找他比武的事情,可是怎么会是佟毓秀呢?她想做什么,又有什么阴谋呢?
“但是她的手却又不像是能留下那样掐痕的人。”郭孝自顾喃喃道。
“两个人。”恒泰惊道,“只有一个可能,只是两个人一起完成的。”
只是,另一个人会是谁呢?
恒泰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之中。
看来得想个法子,试试佟毓秀了。
佟毓秀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怀疑上了,此时在回廊上,佟毓秀正听着侧福晋和明轩彼此抱怨着。
侧福晋甩着帕子,扭身道:“你说这个家也真是的,一天也没个安生。知人知面不知心,宋连城看着老实,也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公主下手,还杀了人,这要是皇上追究下来,我们怎么办啊!三天两头地闹来闹去,我是只觉得这脑袋在脖子上总是不稳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明轩本就不爽恒泰处处比他好,还能娶公主,此时更是一肚子气:“唉!这下惊动了皇上,还出了命案,更关键是我这个大哥朝三暮四的,有了公主还要连城,这公主回去还能有什么好话?算是祸事真正临头了!”
侧福晋忧心忡忡道:“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啊!”
佟毓秀蔑视一笑道:“多大点事情,这就慌了?皇上是最圣明的,公主对大爷一往情深,他当阿玛的会不知道?我看就是那个结果:圣旨直接将连城斩了,公主也就没人了仇家,何必难为府里呢?”
侧福晋拍了拍心口道:“但愿如此啊!我可还没开始享福呢,一天到晚提心吊胆的!”
佟毓秀正要说话,忽然一个大夫模样的人从对面跑了过来,并且走到佟毓秀身边的时候,还擦到了佟毓秀。佟毓秀险些摔倒,很是恼怒:“谁啊,没长眼睛啊!”
那人却完全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似的,直接跑到了李嬷嬷尸体停放的厢房,他敲了敲门,门嘎吱一声就开了。那人走了进去,门很快又关上了。
明轩若有所思地看着那紧闭的大门,问道:“额娘,这人面孔生得很啊!你可知道那是什么人?”
侧福晋茫然地摇了摇头:“早上听说,是从什么西城请回来的杜神医,据说医术高明得不得了,能生肌肤、肉白骨,人要是有一丝游气,他就能把命从阎王爷手里给抢过来。”
明轩愕然:“这么玄乎?”
侧福晋小声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死马当做活马医呗,我倒是希望李嬷嬷别死,对了!我昨儿还听说了,这李嬷嬷身上还有热气呢!没准还真能救活!”
谁都没有注意到,佟毓秀此时满脸担心和紧张的表情。这若是看到了,自然是会让人生疑的。
与此同时,皇宫之中,醒黛窝在皇后娘娘寝宫之中,满脸都是烦恼。
皇后差人上了一壶茉莉茶安神,醒黛接了茶却没喝,只拉着皇后说话:“皇额娘,你可记得我当初说的话?我自负聪明,选额驸得要仔细仔细再仔细,哎!你看恒泰,从大婚以后就对我冷淡别扭,原来早就跟那个连城鬼混在一起。不仅如此,这个连城欺骗了我的信任,还生了要害我的心!结果还害死了李嬷嬷!我好恨自己,这么幼稚轻信!”
皇后只好劝她:“醒黛,你是个生在皇家的小女孩而已。圣人也有识错人的时候,没有人会不犯任何一个错误的。“
醒黛咬牙切齿道:“额娘说得是,我只盼着早点修正这个错误,早点杀了那个狐狸精!我要让恒泰接受教训!”
皇后笑笑安慰醒黛道:“你皇阿玛已经勒令顺天府,三日后将连城问斩了!”
醒黛急道:“还要三天?”
她忽地站了起来,满脸冷意:“不行,夜长梦多!恒泰还在寻找线索给宋连城翻案,我这就去找皇阿玛,要他立即下旨,即可处死宋连城!我之前太仁慈了,我给了他们太多机会了,才会害了嬷嬷!”
醒黛说着,抬脚就走,完全不顾皇后娘娘的规劝,皇后本来也宠着她,而且这宋连城什么时候死也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便也没有怎么阻拦。
醒黛出了皇后寝宫,直接去顺天府大牢,要狱卒处死连城。
狱卒见是公主命令,尤其是这公主还是皇上最为宠爱的醒黛公主,当下也不含糊,直接允了公主明天一大早就推连城上断头台。
公主这才心满意足地去了。
狱卒端着饭菜和酒打开牢门放在连城面前。
“恭喜姑娘,你这可就要高升了。”
“高升?”连城不解地问了一声,“这是何解啊?”
狱卒冷笑道:“皇上已经准了你的斩刑,明晨可就执行了。你瞧今天这饭菜,一碗白米饭,一碟肉,一杯酒。这叫断头饭,又叫上路催。吃点喝点,你就请好吧!”
连城看了一眼眼前的断头饭,直接端了起来,大口吃了一口,抹了一把嘴抬头看着狱卒道:“这饭有点硬,味道还行。但是我告诉你,我是冤枉的,我不会死。”
“都这么说,但最后都死了。”狱卒说着,走出了牢房,关上了牢门。
连城吃着饭,心中却在呼唤,恒泰,现在的你在什么地方呢?你要我相信你,可是我等来的,只有明天斩立决的消息。
还能再见到他吗,那个在花灯夜,将她从人海中捞起来按在马背上的那个人。
恒泰此时正在布一个局,一个请君入瓮的局。
白天的时候,他和郭孝分析了一下,觉得佟毓秀最有可能是凶手,但是他们没有证据,只能用别的法子,于是这才想出了用神医来给死人看病这个计谋。
若是真是佟毓秀干的,她必定会心虚,晚上会到停尸房一探究竟。
恒泰和郭孝躲在暗处,很快,佟毓秀果然推门进来了。
恒泰等的就是佟毓秀,当下从暗处出来了,将正在查探李嬷嬷鼻息的佟毓秀逮了个正着,若是一般人,绝不会大半夜来探一个死人的呼吸,只有心虚的人才会。
恒泰大喝一声:“佟毓秀!原来杀害李嬷嬷的凶手是你!”
佟毓秀吓得脸上一白,本能地往后缩了好几步,她急急辩解道:“我、我没有!”
恒泰怒道:“若不是你,你如何解释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大晚上的偷偷摸摸来到这里,很简单,你是想看看李嬷嬷到底死了没有!”
佟毓秀犹在狡辩替自己开罪:“我、我有什么理由杀李嬷嬷?”
郭孝不由分说地拿起一张掌缘痕迹拓片,来到佟毓秀面前:“少将军,直接给她对掌缘的痕迹!”
恒泰点了点头,佟毓秀心中一松,人不是她杀的,她怕什么,抛开一开始的慌乱,她此时已经稳住了阵脚,她伸手去对,竟然对不上,佟毓秀的手小了很多。
郭孝大惊:“少将军,怎么会对不上!”
佟毓秀得了道理,愤愤然道:“大爷,我和你说了啊!不是我,我只是和李嬷嬷交情颇好,这才过来看看她。”
恒泰哼道:“佟毓秀,休要花言巧语!这个时候,你还不认吗?”
佟毓秀冷笑道:“可真的不是我,大爷,你要指证我,至少也要拿出证据啊!有人诬陷连城你不干,说你要事实的真相,现在为了救连城,你是不是要诬陷我啊!你要拿我的命抵她的命?”
恒泰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是他疏忽了,他完全没有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正在他走投无路之时,突然,几个侍卫押着满嘴是血的佟家麟走了进来。
佟毓秀看到佟家麟,心中就是一慌。
“你怎么在这里?”
佟家麟满嘴是血,根本说不出话来,他怎么会在这里,问问你的姘头去啊!若是佟家麟能说话,必定会愤怒地说出这句话来。
原来佟家麟得了银子和银手想要溜出将军府,哪想将军府戒备森严,他根本溜不出去,关键时候还是江逸尘做了好人,他说他有办法送佟家麟出去,佟家麟狗急跳墙也不疑有他,直接就听了江逸尘的。
可是他真的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被江逸尘给算计了!
在他就要跑出将军府的时候,江逸尘踢出一块石子引起了巡逻士兵的注意,并且紧跟着,他还将佟家麟狠狠甩了出去,跟着对着他的下巴就是一击,佟家麟正在要喊停,这突如其来的一击,直接让他咬掉了一小节舌头,顿时他就疼得满地打滚,一嘴的血直流。
江逸尘算计了他之后,飞快地消失了,留下佟家麟被士兵们抓住了,一路带到了恒泰面前。
一起被带来的,还有他后背的一包袱银子,以及江逸尘的那截银手。
“少将军,我们抓住了佟大爷,他想要翻墙逃走!”压着佟家麟过来的人说。
恒泰的视线冷冷扫过佟家麟的脸,他素来不喜欢这个人,此时看他一脸狼狈,眼神躲躲闪闪的样子,心中就越发鄙夷起来,他弯腰打开那包袱,一只银手从包袱里掉了出来。
恒泰眼神一紧,郭孝手中正托着拓片,此时连忙上前,将那银手比对了一番,哪料到那银手竟然和拓印严丝合缝。
郭孝怒道:“原来杀死李嬷嬷的人,竟然是佟家麟,怪不得明二奶奶要帮忙,这是她亲哥哥啊!”
佟家麟口齿不清想要辩解:“不是……我妹妹……不是……是……”
佟毓秀听他想说出江逸尘来,心中狠下来,咬牙道:“哥哥!你还说什么?妹妹这都是为了你啊!你和李嬷嬷发生了口角,结果一掌打死了她,你来求我给你遮掩……冤孽啊,冤孽!要不是你,我何必晚上要来这儿帮你看看李嬷嬷死了没有?”
佟家麟咬掉了舌头,说话就钻心地疼,他急道:“不……是,不是……”
恒泰完全不想听佟家麟辩解,挥袖道:“赶紧把这个佟家麟给我收监了!”
恒泰绷着脸拿起银手,向外就跑去。当务之急,他要去顺天府还连城清白!
只是他才冲进顺天府,就被告知连城已经被推出午门,马上就要问斩了。醒黛害怕夜长梦多,又折回了大牢,要狱卒连夜斩了宋连城。
恒泰一听,心跳都停了一拍,他抓着那只银手,转身劫了一匹马就朝午门狂奔而去。
害怕,从出生起他就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情绪,但是现在,他害怕了。
他总是来晚,在连城的生命里,一次又一次,可是她从来都不怪他,回想起来,他一直一直都在亏欠连城。
不能来晚,若是来晚了,他就会永远失去她了。
此时此刻,夜色深冷,寒风之中,连城跪在刑场之上,看着顺天府尹用毛笔蘸饱了朱砂,在犯牌上由内至外画了一个对勾,啪的一声,将朱砂笔顺势丢了出去。朱砂笔落地,溅起点点殷红。
顺天府尹高喝一声:“犯人宋连城已验明正身,时辰已到!行刑!”
刽子手请出了鬼头行刑刀,端起碗酒,喝了一口喷了出来,刀刃上飘满了细密的酒水珠。此时,混在差役中的江逸尘已经按捺不住,他左手持衙门水火棍,右手大拇指轻推刀盘,一声轻响,刀刃被推出半指之距,闪出一线寒光。就等关键时刻,劫法场了。
刽子手已经就绪,连城的头发被盘在头顶。她的眼睛始终望着远方,到了这个时候,她忽然什么都不在乎,也不害怕了。
人之将死,是不是一切爱恨情仇也都该放下了?
只是恒泰……连城要走了,我们竟然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呢。
真想再见见他啊,连城嘴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希望见到他,又害怕让他看到自己人头落地的样子,真是矛盾啊。
“斩!”顺天府尹一声令下,江逸尘脚已经离了地,刽子手已经高高举起了大刀。江逸尘有些懊恼,并且深深觉得自己看走了眼,他将一切都做好了,让恒泰去发现罪证,以此还连城清白,没想到恒泰这么没用!关键时刻,还是要他江逸尘来救她,可是啊,为什么她就是不喜欢他呢,她心心念念的恒泰,根本没有办法救她啊。
“刀下留人!”一声急促的高喝传来,但见恒泰从马背上飞身跃下,他走上断头台,拉开了刽子手,喝道,“我已经查明真相,真凶也已被我找到!连城是冤枉的!赶紧给我放人!”
他说着,一把将扣在手中的银手,重重砸在了顺天府尹面前的地上。江逸尘刀已经出了鞘,此时见恒泰赶到,迅速住了手,轻声一响,腰刀又安然回鞘。
顺天府尹被忽然抛到眼前的银手吓得半死,还没回过神来,就见恒泰已经大步走过来,拿起那只银手道:“真正的凶手,是戴着这只银手攻击李嬷嬷的佟家麟,如今他已经被我捉住,一会儿就送过来!大人,你还不放人?”
顺天府尹本就畏惧恒泰,此时见他满脸冰冷,顿时心就有些虚了,他战战兢兢道:“少将军,放,哪儿敢不放!赶紧的!把宋连城给我松绑!”
连城手上脚上的镣铐被卸了,她站了起来,此时天光渐凉,黑暗终将过去,晨曦就要归来。
连城眯着眼睛看着天空,她颤抖地站了起来,从鬼门关走过一圈,这几乎耗光了她全部的力气,她双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恒泰手疾眼快地圈住她的腰,将她按在了自己的心口。
他心有余悸地看着她的脸:“被吓着了吧?连城,真是委屈你了。”
连城劫后尤惊,声音还打战:“真吓着我了!不过你来了,比什么都好!”
恒泰轻声问她:“若是我没有及时赶到,你怕不怕?”
连城愣了愣,沉默了一阵,缓缓道:“死倒不怕,我只是害怕见不到你,又怕见到你,让你看到我人头落地的样子。”
恒泰拍了拍她后背,柔声道:“好了好了!现在拨云见日了!现在,再也没有人能够分开我们了,马上跟我回府!”
连城抬头看着恒泰的脸,经历过这一遭,她忽然看开了好多事情,不逃避,既然爱着他,便要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牵牢了彼此的手,再也不要分开。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江逸尘站在角落里,他的视线满是情深和纠结,看着连城和恒泰,心思莫名。终于,他往后退了一步,缩进了暗影之中,悄然遁去。
“我们回去,这一次,我要给你一个名分。”恒泰拉着连城走向那匹马,他拦腰将她抱起来放在马背上,他在马前缓缓地往前走。
天空越来越蓝,当第一抹朝霞落在连城脸上的时候,他们正好走到了富察将军府外。
“相信我。”恒泰紧紧牵着连城的手踏了进去,此时将军府上上下下都在议论纷纷,见到恒泰牵着连城回来,顿时又安静了下来。
恒泰往前走了一步,很是坚定地对着众人道:“既然都在,好!我也就直接和大家说了。连城已经被我救了回来,毒害公主与刺杀李嬷嬷两件事都与她无关。另外,我富察恒泰今天也当着大伙的面,正式宣布——我要纳宋连城为妾!”
府内一片哗然,众人脸上都惊疑不定,恒泰这胆子未免太大,他可是额驸啊!
富察将军更是气怒道:“恒泰,你疯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要纳妾?公主还在皇宫呢!”
福晋也忙上前劝话:“恒泰,我知道你和连城情深义重,也知道连城是个好孩子,可这样,实在是操之过急!”
恒泰自然是不肯听劝,他拉着连城跪在地上,十分坚持道:“请阿玛和额娘允了儿子的请求,我和连城,再也不想分开了!倘若阻拦太多,或者实在为富察家所不容许,那么……儿子情愿带着连城远走五湖,浪迹天涯!从此隐姓埋名,再不回京城,也再不回家了!”
连城不想再逃避,恒泰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她也不打算再沉默了,连城语气坚定道:“老爷,我知道您也是一个知情重意的人,连城和恒泰已经海誓山盟,矢志不渝,无论恒泰怎么样,我都要和他在一起,再不离开了!”
富察将军气得脸都白了,此时看着他们两个,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们!难不成要私奔啊!唉——冤孽!真是冤孽!”
“唉!”富察将军无奈摇了摇头,挥袖走进了内院。
福晋看将军离开了,面上也缓了缓,她看了恒泰和连城一眼,低声道:“行了行了,你们俩起来吧。你阿玛那边我去说,先把连城安顿一下吧!”
恒泰心中一喜,忙道:“谢额娘成全。”
“真是一对冤孽。”福晋无奈叹了口气,让郭嬷嬷扶着她走了。
恒泰牵着连城,心中无比欢喜,他吩咐下人,将东暖阁收拾出来给连城住,这可是妾室才有的待遇。
是夜,东暖阁已经收拾好了,丫鬟们正将稀奇古玩放进去,福晋跟郭嬷嬷来看连城,无意间却正好撞见了恒泰。
恒泰正拉着连城的手,软声道:“这东暖阁以后就是你的房了。这儿阳光不错,地方虽然不算太大,却是府里顶精致的所在,住在这里,舒心得很。”
经历了刚刚的无所畏惧,此时的连城渐渐恢复了理智,她有些忐忑不安:“恒泰,我不需要这么多——能跟你在一起就好,什么名分我都不奢望。如今公主还在宫中,你就要纳我为妾,还给我安置在这么好的地方……我担心公主不能相容,我不想给你,给府里添麻烦。”
恒泰脸色微微沉了沉,他最担心的就是连城这样,他深情对她说:“连城,你是我心里面的人。一个侧室的名分,一个还算舒服的房子,你心里就不安了?那我还能给你做什么呢?公主那边,你不要害怕。你跟她一样,都是我恒泰的人。”
福晋看着他们这个样子,也只能无声叹了口气,咳嗽了两声走了进去。
恒泰和连城依次给福晋行了礼,福晋挥手道:“行了行了,你们这两个冤家闹得都掀天了。自打你们遇见,就没少惹是生非,如今更是三天两头地出事情,我倒觉得现在这样,藏无可藏,反而能稍稍心安了。只是连城啊,额娘想跟你说一件事情,当着恒泰的面,额娘也要说。公主是公主,大不过三纲五常,她总得听从夫命。恒泰自是偏爱你的,只是请你不要恃爱自大。公主若是无理取闹,我当然要保护你。而你也请尽量平和宽容,我们才能家和万事兴。这也是阿玛的意思。你懂吗?”
连城忙道:“连城能有今天已经是造化。我感恩都来不及,绝不会与公主争执,滋生事端。请福晋放心!”
福晋略微点头道:“郭嬷嬷,赶紧叫府里预备一下恒泰纳妾的事宜,我看这个事情越早越好,等公主回来了,恐怕又要横生麻烦。”
郭嬷嬷喜道:“福晋放心,老奴准备得妥妥当当。”
福晋想了想,又看了连城一眼:“这纳妾原本比不上娶妻隆重,规矩在那儿,不过我会尽量安排得体面些。”
连城忙跪倒在地上,她眼圈有些泛红,守得云开见月明,大概便是如此吧。
“福晋能答允我和恒泰在一起,已经是天大的恩赐,连城已是满足,不敢奢望什么隆重——连城给福晋磕头了,连城谢谢福晋。”
连城重重地,沉沉地磕了一个头,她心跳十分快,分不清是激动还是高兴,或者还有一丝丝的委屈与难过。
往昔的那些难过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恒泰身边了。
若是丽娘还活着,她该有多高兴呢?
这厢一团喜气,宫里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恒泰要纳连城为妾,这事已经传到宫里去了。自然也传到醒黛和皇上耳朵里去了。本来连城身上背着害死李嬷嬷的人命案,可是现在又查出这事不是连城干的,并且人犯佟家麟已经被收监,因为舌头被咬掉了一截,完全没有办法辩驳的佟家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当了替死鬼,被下令杀无赦。
佟大人本来就和富察将军府有过节,这样一来更加是对恒泰恨之入骨,他觉得如果不是富察这家子,他唯一的儿子佟家麟怎么会被杀无赦,这笔账他绝对是要算在富察家头上的!
这过节暂且压下不表,宫中醒黛公主已经闹翻了天,她寝宫都快被她给掀了屋顶了。
皇后自然是有规劝她的,奈何醒黛怎么听得进去。关键是皇后劝的,竟然是让她接受这个事实。要么她不爱恒泰了,让他死,如果她舍不得,她放不下,那么唯一的方法就是接受连城的存在。
醒黛闹个不停,皇后也没了主意。皇上看了也是叹气,心中也是又怒又无奈。于是第二天,便派人传了恒泰进宫来。
御花园内,皇上和恒泰走在花径之上,太监和宫女跟在后面。
皇上淡淡道:“你们的事情,朕已经知道了。都说‘不痴不聋,不作阿家翁’,你们小儿女之间的事情,我也不去管。但恒泰啊!醒黛是朕最疼的公主,朕把她托付给你,可你又是如何对她的?听说你还和一个叫连城的女子在一起,这样处事,妥是不妥?”
恒泰害怕这事牵扯连城,急忙跪下磕头道:“皇上圣明!臣却有隐情。”
“这里也不是朝堂,朕也只是要你陪朕走走聊聊,起来吧!有什么就说吧,不犯忌讳。”皇上本就没打算处罚他,就算恒泰做了这样的事情,作为一个臣子来讲,恒泰还是很值得嘉奖的。
恒泰站起身来,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了出来:“禀皇上,臣认识连城在先,已经山盟海誓,而遇见醒黛公主在后,加之赐婚突如其来,臣一时无所适从,既怕皇上怪罪、公主发怒,又怕背信弃义、辜负连城,臣实在是心乱如麻,这才闹出了不少的岔子。”
皇上叹了口气,缓缓道:“嗯,实话实说,倒也坦诚得很。虽然你两难抉择,但毕竟醒黛是朕亲自赐婚,你总应该对她好些才是,至于那连城,安顿安顿就好,何故厚此而薄彼?”
恒泰皱眉辩驳道:“臣闻‘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虽然臣未和连城结成夫妻,但情意却远在夫妻之上。臣素知皇上英明圣贤,更难得的是皇上对孝贤皇后的一片深情,‘悲莫悲兮生别离,失内位兮孰予随?入淑房兮阒寂,披凤幄兮空垂’。皇上的这几句思念,更是感天动地,可见皇上也知道情有独钟的滋味是怎样的,重在一个独字,我只能对一个人好。”
皇上又是叹了一口气道:“这是朕的《述悲赋》,难得你还记得。情有独钟,朕自然也是理解。但公主毕竟是公主,既然嫁到你家,你总要顾及她的感受。你想想,朕这后宫佳丽三千,朕固然要情有独钟,但也得考虑到雨露均沾。恒泰,一个姑娘跟了你,你觉得要对她好,情有独钟,这没有错;但朕的一个公主也跟了你,却也是要跟你一辈子的人啊!她们本质上又有什么分别?你只站在你自己喜欢的姑娘的角度上去看,你有没有站在公主的角度上去看一看?”
恒泰忙道:“是!臣知错。”
皇上挥挥手道:“朕今天不是要理清谁对谁错,恒泰,在这件事情上,也不能说你是错的,朕之后也会好好和公主聊一聊,希望你们能够恩爱和睦。但如果公主回去了,朕希望你一定要好好思考今天的话,对公主好一些。”
恒泰忙谢恩道:“臣谢皇上成全!”
这算是得了皇上的首肯,恒泰自然是更加喜悦了。回了富察将军府,将皇上的意思同将军福晋说了一说,他们心中的石头这才真的落下。
俗话说得好,好事多磨,为怕夜长梦多,也顾不得去挑选日子,加上连城进门也只是个妾室,所以没有那么多讲究,没有花轿,没有凤冠霞帔,只由一个新打发去照顾她的丫鬟小四扶着,正要踏进富察将军府。
“慢!”
一声娇喝传来,门外蓦地一静,福晋心中就是一沉,就怕夜长梦多,这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喊慢的,正是醒黛公主,她正缓缓从轿子里走下来,被宫女扶着走过来,瞧她满面怒容,便知道她心中十分火大:“你们好大的本事!巧舌如簧,连我皇阿玛也被你们给说动了!还要我温柔娴静、恪守妇道,好!我自然是要温柔、守妇道,可你们呢!你们该不该守一守最基本的礼仪家法、大宅规矩呢!我好歹也是天恩赐婚,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正室,你要纳妾,难道不需要我的允准吗?”
富察将军见势不好,连忙赔笑上前施礼道:“公主教训得是!公主教训得是!请公主进门,请上座!要按规矩来的。”
醒黛气哼哼地走进了门。走过连城身边时,醒黛突然回身,给了连城一个响亮的耳光,她狠狠地道:“这一巴掌是给你长个记性!我正室都还没有进门,你一个小小的侧室就敢迈步?这是谁教你的规矩?”
恒泰冲上来护着连城,冲醒黛怒道:“你不要太过分了!”
醒黛扭头大叫:“到底是谁过分了?不管你们两个是两情相悦也好,勾搭成奸也好,你们这些日子装模作样,把我蒙在鼓里,到底是谁过分!”
恒泰不想听她的话,他只觉得拦在眼前的醒黛极为碍眼:“你这是存心搅局!若是这样,今天这个礼不行也罢!我和连城照样在一起!”
富察将军赶紧拉住了恒泰,低声喝道:“还闹什么!此时公主心里不痛快,你做什么和她对着干呢?息事宁人为上,忍忍先把这礼给做成了再说。”
恒泰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怒气,十分抱歉地看了连城一眼,连城冲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恒泰便道:“公主教训得是!公主请先走。”
醒黛冷哼一声,扭头走入将军府,直接坐到了上首。
婚礼仪式继续进行着,哪想这时候醒黛又来找不痛快。
“这新来的宋姨太似乎不太懂规矩啊!”
她说着,用眼角看了侧福晋一眼,冷冷道:“眉姨娘,你给她讲一讲吧!进门第一件事,要做什么?”
侧福晋心中是突突直跳,她看了看公主,小声讨好道:“应该给正室夫人跪下献茶,然后说侍妾卑下,请公主喝茶。”
醒黛嗤笑着看向连城:“懂了吗?懂了还不快点献茶?”
丫鬟小四忙递给连城一杯茶。连城忍气,给醒黛跪下:“妾侍卑下,请公主喝茶。”
醒黛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哗的一声,将一杯茶全泼在了连城脸上。她大声怒道:“太烫了!这能喝吗!你这是存心想烫死我,你好做大房?”
连城咬了咬牙,压下心中的委屈和脸上被水烫着的疼痛,又从小四手中接过一碗茶递给醒黛。
醒黛端起茶碗,只是碰了一碰,又将茶泼在了连城脸上。她根本不是要喝什么茶,她这是找碴儿来了。
“太凉了!你就不会动动脑子?”
连城心中火气直往上蹭,她也曾横行街市,哪里肯受这样的窝囊气,她霍然站了起来,想要说话,但想到她和恒泰能走到尽头,实在不容易,这个节骨眼儿上要是她不忍住,他们的努力就会前功尽弃,想到这里,她还是咬牙忍了下去。
醒黛瞧她一脸隐忍样子,故意挑拨她:“哟?怎么?要发火?这样就忍不了了?我告诉你,做妾是很苦的!唾面也得自干,何况只是两杯茶!这都受不了,你怎么进得了门!”
连城只好继续跪下,献茶,忍气吞声道:“妾侍卑下,请太太喝茶。”
醒黛接过茶来,并没有继续在敬茶上刁难她,她喝了一口,冷冷地道:“以后我坐着,你就得站着;我用膳,你就得在一旁看着;我就寝,你就得服侍着。别说有半句怨言,你要是有半个眼神不对,小心我把你的眼睛戳瞎!”
连城深吸了一口气:“是!”
恒泰在一旁怒不可遏,早就想上前带走连城了,只是福晋一直死死地拽住他,不让他发作。
侧福晋看了好一场戏,此时幸灾乐祸地对明轩道:“看见了吗?你知道你额娘我的不容易了吧!咦,毓秀怎么没来?”
明轩连忙答道:“毓秀在屋里躺着,说是身子乏了。”
侧福晋故意高声叹道:“唉,不来看也好,看了对肚子里的孩子也没好处。”
“你给我闭嘴!”福晋冷喝一声。
侧福晋悻悻然,站起来带着明轩走了。
好不容易折腾完了,恒泰终于能带着连城回了东暖阁,连城住着的房间已经被布置成了洞房,恒泰握着连城的手,坐在大红喜字的褥子上。
恒泰很是心疼地捏了捏连城的手,将她轻轻拢进怀中:“历经了千辛万苦,终于我们还是走到了一起。这一刻,我等了好久。”
连城的眼圈有些红,她又何尝不感动:“其实以前,我也无数次地幻想过,和你成亲究竟是什么滋味。只是幻想,从来没有奢望过成真。我原本只是想和你太太平平地过一辈子,没想到经风历雨、出生入死地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唉,今日公主这样对我,只怕公主已经下定决心与我不相容,这以后的日子这样长,真不知道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恒泰握着连城的手,出声安慰她:“天字出头夫做主,你
正说着话,醒黛用力地推门进来,连城和恒泰连忙行了礼。
醒黛冷哼道:“哟!这大喜的日子,洞房花烛的,怎么没个人伺候呢?哦!我忘了,她可是妾,妾可没人使唤,她自己就是个被人使唤的,哎呀,真可怜啊!”
醒黛一把扯住了连城,眼神阴冷:“没人伺候你,没法子,谁叫你今天喜事呢,来吧!本公主来亲自伺候你,给你宽衣!我亲自伺候你,你还想怎么样?我来帮你脱衣服,也让我开开眼,看你这身上到底是哪儿有什么不同,是多了什么还是少了什么,能让额驸对你神魂颠倒、眉开眼笑的。”
恒泰制止道:“公主,连皇上都默许了这个事情,您又何必和她为难呢?请公主自重!更深露重,公主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醒黛嗤笑一声,眼神疯狂:“没事啊!我这个做大房的,亲自过来服侍二房,能有什么不对?额驸怎么那么看不顺眼呢?额驸要是看着我不好,你可以教训我啊,可以请家法啊!我可是守妇道的。从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见旧人哭?有没有人来顾及我的感受!”
醒黛一把推开连城,踉跄走到一边,又怒又笑:“你有没有为我想想?我离开这里,回到那个冷清的公主楼,长夜漫漫,那是什么滋味?就是皇宫里我额娘当年住的冷宫,也没有此刻的寒冷!”
醒黛猛地扑过来,用力拧了连城一把:“痛吗?这就痛了?你知道吗?我现在心里的痛,比这个痛上一千倍一万倍!你懂不懂!懂不懂!”
“不可理喻!”恒泰一把推开醒黛,拉着连城就往新房外跑。
连城心中其实有些不忍,只是她能说什么呢?她并不无私,成全公主,她自己离开恒泰这样的事情,她如今已经没有办法做到了。
对不起,她只能在心中对醒黛说。
醒黛被推倒在地,她趴在冰冷的地砖上看着那两个人决然离去的背影,咬牙切齿道:“痴情女子空受苦,负心汉子丧天良!恒泰,你娶了我,你就是这样对我吗?我咒你们下地狱,你们全部都要下地狱!受无尽的煎熬,就像此时的我!”
眼泪瞬间落了下来,滴在地上,像是能倒映出那个面目狰狞、可怜可叹的自己。
为什么呢?
谁都看不到她的存在,恒泰看不到她的好,看不到她的痛,看不到她的孤单,看不到她的眼泪,看不到他看不到啊!
她有什么错呢?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她,她也曾幻想嫁个自己喜欢的如意郎君,后来她嫁了,却怎么会料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自古以来,新人衣袂飘飘,旧人独守重楼,谁看到她的失落和煎熬?
恒泰骑着马,带着连城一路狂奔出去。
夜风吹在脸上凉丝丝的,冲散了心中的淤积难受,连城深吸了一口气,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一个女人一辈子只能经历一次的事情,可不可以让她自私一点,无情一点,什么都不去管不去想,只让她和恒泰,好好地只拥有彼此呢?
“你要带我去哪里?”连城轻声问。
恒泰笑道:“你很快就知道了。”
恒泰一踹马肚子,马儿更快地往前狂奔,这一路跑,最后一头扎进了密林之中。密林里满是萤火虫,黑黢黢的树丛之间,萤火虫的光一闪一闪,宛如幻境。
恒泰笑着轻声问:“喜欢吗?这原是我行军打仗的时候,经常经过的地方,一直觉得很美,总是想带着你来这里,可惜军务繁忙,家里又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所以没有机会。我一直就想给你一个不一样的洞房花烛夜,你看,现在你喜不喜欢?”
连城用力点头道:“喜欢!我喜欢,天星为灯,草木为毯,轻罗小扇扑流萤。这样的洞房花烛夜,比凤冠霞帔好,比龙凤花烛好,简直美得就像一个梦境。”
恒泰翻身下马,摘下一片树叶,沾了沾溪水,折叠放在嘴边,优美的曲调从唇间淌出。连城看呆了,也摘了一片树叶去吹,却没有吹响。
恒泰笑了笑,停止了吹奏,走到连城面前,将连城的树叶对折了一个角度,然后递给连城。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宠溺道:“要这样,才吹得响。”
连城一吹,果然有声响,正回头去看恒泰,忽地看到天边一颗星星无比闪耀,她激动地拉了拉恒泰的手臂。
“恒泰,你看,牛郎织女星!”
恒泰瞧瞧,笑道:“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冷不防地连城转身亲了恒泰一口,然后在恒泰发愣的空当里,害羞地跑到了很多萤火虫的一边。
恒泰摸了摸脸,心中怦然跳动不已,他开心地吹动树笛。漫天萤火虫飞舞,连城的脸蛋从树后面探出来,一闪一闪的萤火虫映衬之下,她美好得,一如那天花灯节,她仓促回首,他低眉驻足。
一眼,便是一生的缠绵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