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风华倾唐 第五十七章 隐居

后来,我才从络络口中慢慢知道一些我出事后的情况。

我突然失踪后,东方清遥快疯了,找了许多地方,也来找过络络。络络又是吃惊,又是害怕,当听说是苏勖府上的丫环把我引出去后,又不顾身份,微服出府,和东方清遥联袂去见苏勖。

谁知苏勖知道后比他们还震惊,他府上的丫环小喜,那天也不见了,他也正在找。这个一惯端雅的青年,为掩饰自己的惊慌,提盏喝茶时,竟将茶水全泼在自己袖上。如果苏勖知晓此事,心中有了准备,绝对不会如此失态。何况苏勖对我的若无若无牵扯着的感情,东方清遥和络络也略有了解,便估料他的确不知我的下落了。

东方清遥继续追查,终于查到我乘过的马车曾在汉王府的后门出现过,怀疑我落到了汉王手中,但汉王府何等府第,东方家虽是大富,却也无法进去细探,只得找了许多与汉王府相熟的朋友,重金相许,打探我的下落。

但这许多日子,居然毫无线索。马车,车夫,和那自信美丽的容书儿,一夕之间便失了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络络因我之事,也是茶饭不思,午间正头疼之际,纥干承基却突然跳了进来,跟她将我的事全说了,络络虽是为我难过,但见我还活在世上,又自庆幸不已。

络络执着我手,道:“你知道么?只要你活着,就有希望,你什么都别怕。我只要听到你平安二字,就什么也不想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道:“我想东方清遥也是这样想的。我前日派人去问你的事,他瘦了好多,很是憔悴。”

我心里一阵绞痛,许久才慢慢道:“我不想再和东方清遥有什么瓜葛了。长痛不如短痛,就此断了吧。”

络络迟疑道:“我不明白。我想,东方清遥是不会太介意那件事的。他会加倍怜惜你的。”

我叹道:“你是不明白。一个男人哪怕自己跟几百个女人睡过,他也希望自己的夫人跟自己是第一次。这种处女情结,几千年也不会改变。”

络络茫然道:“几千年不会改变?”

我苦笑。我该怎么告诉她,即便是一千多年之后,还有因妻子被强奸后抛弃妻子的,更别说是未婚夫妻了。这个大唐,唯一能让我留恋的就是这段看来会完美的婚事。可是,被烙上了如此浓重的污点,我该怎么期望,我还能幸福地拥有一段完美爱情?

我现在只希望我的穿越只是一个梦,梦醒时分,我依旧是那个明眸皓齿活在亲人爱人呵护下的娇娇女,纯洁得如香巴拉山上的雪。

我承认我是个悲观主义者,我没有勇气再在大唐呆下去,冒险去守侯一段可能不如意的爱情。所以,负了清遥,便负了清遥吧。以他的家势,他伤心一段时间,自然会找到更好的女人。

我握着络络的手疲倦道:“络络,如果你真为我好,就带我去吐蕃吧。只有在那里,我才能找回我的幸福。”

络络喃喃道:“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我慢慢在榻上闭上眼睛,道:“等到了吐蕃,我告诉你原因。”

络络是个小傻子,看到我一脸的伤感,居然点了点头,道:“好,清遥就随他去了,我只顾着你就好。我有空就跟父亲说去,一定带了你去。”

江夏王连着几日公务繁忙,不曾到小楼来过,尚不知我已经来到了他的王府。

但这日傍晚,我才吃了药,叫人把软榻搬到窗口,铺了一层薄被,静静躺着看窗外的络络舞剑,这时听到了江夏王李道宗的声音。

李道宗悠远地叹息道:“络络,书儿的事,听说了么?”

络络住了剑,往我的方向张望了一下,道:“怎么了?”

李道宗犹豫道:“听说,有人在护城河里发现了她,东方公子,已经把她认回去了。”

东方清遥,现在一定以为我死了?我应该欢喜才是,我终于达到了我的目的。可我为何却笑不出来,眼眶却又热了起来?而我的心,又为何突然空空落落?

络络沉默,然后道:“爹爹,书儿没死。只是遭遇了很大的不幸,不想再呆在大唐了。”

李道宗失声道:“你说什么?”

络络指着窗口,道:“书儿,就在屋子里。”

李道宗一言不发,直冲进屋来。

我忙挣扎着爬起来,李道宗已经到了我面前,按着我手道:“书儿,你,你怎生瘦成这个样子?你,你还好么?”

我柔声道:“我快好了。只要王爷肯成全,我很快就会好起来。”

李道宗怔了怔。

络络已道:“爹爹,书儿不想再在大唐呆了,她要和我一起去吐蕃。”

李道宗讶然道:“为什么?”

我紧盯着李道宗紧皱的眉,很快回答:“因为在大唐,我自己的生活信念已经失去,留下来,我会死的。”

李道宗茫然,络络更是扑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可惜她也是茫然,根本帮不上腔,再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慢慢吟道:

渊冰厚三尺,

素雪覆千里。

我心如松柏,

君情复何如?

李道宗如受重锤,噔噔噔连退几步,失声道:“你,你怎么知道?”

我把脖子上挂了许多日子,和我一起饱经摧残的螭玉取下,道:“这个,还有那首题诗帕子,是我母亲最珍爱的东西。但她最终却把这两样东西深藏起来,然后,死去。我留在大唐,和她嫁入容家,都是一样的毫无意义。她终于死了,王爷,想来您不会再眼看我死去吧!”

李道宗接过玉,深深看着,虽是咫尺之间,可那眸光迷蒙,如罩了层雾一般,除了隐隐疼痛和怅惘,再看不出别的。

我强站起来,却立足不稳,络络扶住我,拍着我肩膀,罕见地流露着女儿家的温柔。我泪光盈然,撑着跪倒在地,道:“王爷,书儿求你了!”

络络忍不住掉下泪来,道:“爹爹,我去吐蕃,自会带去成群婢仆杂役,也不在乎多带一个人吧。”

李道宗抚着螭玉,恍惚地“噢”了一声,又怔了一会儿,突然间如梦初醒般一般拉起我,道:“快起来,不就是去吐蕃么?只要你想去,有什么不能去的?只是你先得把身子养好。”

我心中大石放下,慢慢绽出一个安静的笑容,道:“我自然会养好身子,我一定要去吐蕃。”

此事从此就算定局了。络络已是公主身份,我一直住在她的房中,自是不便,见小楼不远处有处佛堂,甚是僻静,便跟络络说了,想住过去。络络虽觉静得太过,却也拗不过我,只得让我搬了进去。

佛堂里的金佛,已经蒙了层灰,我让丫环们打扫了,露出佛祖微笑的面庞,低眉顺眼,慈悲地看着苍生,看着我,也看着我的伤悲。

我慢慢跪倒在佛前,默默祈求,祈求着,我愿做一个无欲无求无仇无恨的平凡女子,只求让我回去,回到属于我的世界,找回属于我的清洁和幸福。

佛祖只是笑着,笑着听我的祈求,笑着看我在佛下徘徊的时间越来越长,看着我素衣布袍,荆钗挽发,在佛下阅着古书,抄着经书,慢慢消磨着我这一世的时间。

络络每天抽空来看我,开始会提及清遥,说他喜欢上了喝酒,特别喜欢到他以为的书儿坟墓前去喝酒。她清朗俊秀的眉目,沾染了点点的忧郁和不忍,似想劝说我什么,却终于什么也不敢劝。

我只是一味的安静,静得叫络络心慌,心慌得不敢再触及那许多或快乐或伤痛的往事。

佛堂前,秋风起了,桂花开了,落叶层层叠叠铺开,又被北风吹去,覆上皑皑白雪,纯净无瑕得如同那日的香巴拉雪山。

我的泪水悄悄滴落在雪中,无声无息在渗入,只留下几点雪白的小坑,呈着泪滴的形状。

春天来到的时候,我和络络,就会远赴吐蕃了。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