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夜 仙劫

“主人,那对夫妇说什么也要见你,拜谢你的收留之恩。”

隔着帷帐,童子慌张来报。

青衣小帽里,露出狗尾草的原型。

真是没用的东西,亏它修炼了五百年,幻化人形时还是漏洞百出。也幸好外头大雪弥天,前厅又篝火昏黄,才没被那几个肉眼凡胎给识破。

我对着铜镜细细勾眉,懒懒答应:“不都说了我是寡妇,不便见客吗?”

小狗尾显得很为难,“那个……那娘子说一定要谢谢你,要不是主人在这大雪天收留她,她肚子里的孩子肯定就掉了……”

听到这个我就一阵烦躁。

想我堂堂一株碧桃,经过千年修炼,眼见就要修成正果,却莫名其妙的被告知,要想成仙,还需经过一道天命之劫。

于是我眼巴巴地去求钟于,那个混蛋对我瞅了半天,勒索了我无数异草仙丹后才懒洋洋地把指一掐,说我的劫难会在辛子年亥戌月在阴阳关的混沌地降临。

我问他是哪天,他却怎么也不肯说了。

我只好提前来这个阴阳关的混沌地做准备。飞到这里一看,真叫一个荒凉,据说原本曾是森林,但多年前被一场天火烧毁,再也长不出任何植物,又因为道路崎岖,因此人迹罕至。看模样倒像是会遭天劫的地方,于是我便在此扎营。

而我素来不会亏待自己,就用法术变出了一所大宅,仙鹤灵猿若干,奇草丽花无数,再抓来一根已成精的狗尾草当奴仆,在这个荒芜之地硬生生地开辟出了一处乐园。

结果,我还没乐到,冬雪忽降,天地骤寒,连下三天三夜,丝毫没有停歇之兆。这雪给我带来的最大麻烦就是——从那一天起,路过求宿的旅人一拨接一拨。我闭门不见,他们就拍门不止。

太过分了,趁我快成仙时来演这种苦肉计,不是摆明了威胁我么?我若不救,必损功德;可我救了,结果就是这样——麻烦无数。我只想静静地度过天劫,却偏生跑出这么多甲乙丙丁不相关的人来搅局,烦死了烦死了!

小狗尾怯怯地望着我:“那个……主人,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的劫就在那些人身上……”

“什么意思?”我把眉儿一挑。

他的声音立刻轻了几分,低下头戳手指道:“那个,你看,那妇人大腹便便,眼看就要生了,会不会她腹内的婴儿也许就是主人你?”

我差点暴走:“猪头啊!我是成仙!成仙!不是投胎做人!”被他说得心烦意乱,索性起身,去见那对多事的夫妇。

穿过抄手游廊,心里啧啧赞叹了一番我的法术果然运用得炉火纯青,瞧瞧这上等的红木,瞧瞧这巧夺天工的雕花,便是皇宫大院,奢华也不过如是了。正在自恋,一道人影闯入眼帘,扑地而拜:“谢谢夫人!谢谢夫人!”

我瞄了他两眼:鞋边开线,鬓角过长,这样的人,要不就是懒,要不就是穷。此人既已娶了娘子,那恐怕就是后者了。

那汉子连忙请我进厅,迈进厅内,只见乌压压一帮人围着篝火席地而坐,正在谈天说地,见我进去,全都收了音定睛看过来。

小狗尾跟在我身后介绍道:“这位就是我家主人。”

于是一干人等纷纷起身拜谢,我见其中有个大腹便便的妇人,心想这个大概就是吵着要见我的麻烦精,刚待开口,那妇人已走过来施了个万福:“妾身张氏拜谢夫人救命之恩。”

我心想我收留你是无可奈何,可不是存心施善,但表面上又不好发作,只得笑应道:“哪里,大雪封道,出行不便,正所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妾虽是女流,但也知道仗义相助四个字,借宿给各位是应该的……”

正说着些场面话,扑哧一声,有人嗤笑。

我拧起眉头,朝发笑之人望过去,但见白狐裘的毛领,宝蓝色的丝缎,厅内所有人中,当属此人的衣饰最为华贵;而所有人中,也属此人最是下贱!

要说他有多下贱,举一个例子就足够了。

话说某年某月某日,此人突然跑去南山,将那一只盘踞千年的凶狐给咔嚓了,引起三界震惊,人人拍手为快,歌功颂德。

我自然也无比震惊,印象里此人虽是修道真人,却从不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果然,当我去问时,他回了我三个字——天太冷。

也就是说,他之所以杀那凶狐,纯粹是因为天太冷,而他正好少一件皮裘。

凶狐死后,窝内还留有一只刚出生的小狐,钟于想了想,居然留在身边一直饲养。众人自然又对此举歌功颂德了一番。

可我分明看见他曾一边无比温柔地给那小狐喂食,一边抚摸着小狐的皮毛,笑眯眯道:“多好的毛,再大点,就可以做对皮手套了。”

不知那小狐是否也听懂了他的话,因为没多久就不见了,我问钟于,钟于道:“它逃走了。”再加一句,“现在是夏天,不急。”

……也就是说,等到冬天,他就会去抓它回来了……

综上所述,这个钟于,可以说是我所接触的修真的人类中,最最狡猾无耻损人利己下贱无良的一个,见他出现在这里,我的脑袋顿时变得有两个大——这么关键的时候,他跑来凑什么热闹啊!

一边咒他早死,一边看向妇人的腹部,放下心来。

此胎乃三百年前一枉死女鬼的归宿,与我无关。

心情一好,我便笑得多了几分真诚:“天寒地冻的,枯坐无聊,窖中还有美酒若干,不如取来为诸位助兴。”说着,吩咐小狗尾,“阿草,快去取来。”

他瞪大眼睛呆望了我一阵子,才醒悟过来,转身离去。

我则走到钟于面前,继续微笑:“听闻道长法术高明,我那后宅有些异状,不知可否请道长前往一观?”

钟于抖抖衣袍,柔软的狐毛水般四下溢开,看得我好生羡慕。而他的脸,在毛色的映衬下更见俊美,真真个仙风道骨、超凡脱俗。

长得真是个祸害啊!

“如此,请夫人带路。”他用比我还要真诚的笑容,如此道。

我在前面带路,一路就听他笑:“这个宅子变得还真是不错,耗了你许多灵元吧?你果然是从来只会将力气花在最无聊的事情上的。”

我冷哼一声:“姑奶奶我乐意,你管得着么?更何况我就要成仙了,成了仙后要多少灵力就有多少灵力,还在乎现在这点?”

钟于觍着脸凑了过来:“既然如此,打个商量,反正你成仙后什么都不要了,不如就把那条丝带……”

“休想!”我一口拒绝。说起来,我之所以会认识钟于,正是因为一条丝带。

千年前,有对恋人在我的树干下约会,多情的公子对美丽的少女说待他科考高中,就回来娶她,一边发誓一边将腰间的宝蓝色丝带系到了我的枝头上。

于是,公子去后,少女每天来树下等。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丝带被风吹日晒,褪了颜色,残破不堪。但那少女依旧一直痴痴地等。

那时我还是一株普通的桃树,那是我第一次见证人类的无耻与坚贞。我的姐妹们都很喜欢他们,也很向往,但对我来说,人类这种生物实在是太复杂了,复杂到我根本不愿意沾染。

后来有一天,少女没有来。并且此后,再也没有来。我想她大概是死了。因为,真的过了太多太多年。

待我炼化成精后,我就收起了那条丝带,其实对它也并没有多么喜欢,只不过若干年后,当一个美得不像话的人类男子突然来到,问我要那条丝带,却又神神秘秘鬼鬼祟祟时,我就决定不给。

作为精怪妖魔,一旦给人东西,就等于是和人类结了缘。

而立志成仙的我,怎么可能沾染这种麻烦事?

所以,钟于一直缠着我,而我也一直不答应。而且,看着这么一个号称无所不能、只有他骗人坑人害人的家伙独独在我这儿吃瘪,那感觉还真不是一般的爽。

我这边正在暗爽,耳中听钟于长长一叹道:“真是……本来还打算念着咱俩交情匪浅,拼上弄瞎天眼的可能帮你细查一下天劫具体几时降临……”

想用这话激我?没门!“没关系,反正你也说了是这个月发生。我都等了千年,又怎会在乎这区区一个月?”

“也许还能看出具体为何物……”

我弯起眼睛,笑得甜蜜:“没关系。想要成仙,自然要承受考验。那么多前辈都通过考验列位仙班了,我想我也没问题。”

钟于用一双墨般幽黑的眼睛望着我,久久,忽然也笑了:“也好,那我就先祝桃夫人功德圆满,一飞升天了。”

“谢谢。”我刚说完这句话,就见一道白光从天而降,与此同时,耳旁响起一阵巨鸣,我的身体本能地往后跳,一下撞上钟于的胸膛,顾不得疼痛,先自惊唤道:“天雷???”

再扭头细看,只见原来站立的地方,已经被雷砸出了一个大洞,整个地面都凹下了一大块。而我所变出来的走廊也风化成灰,再不存在。

我被这异相惊得无以复加,连忙揪住钟于的衣领问:“难、难道说所谓的天劫,是、是是五雷轰顶???”

钟于笑眯眯地弯起眼睛,学我之前的样子微笑:“没关系的,小桃桃,既然那些成仙了的前辈们能挺得过,你也一定没问题。”

这个说风凉话的混蛋!眼见得天边黑云翻滚,隐透雷光,看样子刚才那记霹雳只是前奏,后面还有更猛烈的,我二话没说,立刻转身往前厅跑了回去。

那里少说也聚了十几个人类,再加上还有尚未出生的婴儿,是阳气最盛生灵最多的地方,即使是所谓天劫,也有限制,就是不能破坏三界的平衡。换句话说,如果这个天劫是专门针对我来,那么,它就不能牵扯其他生灵,此时此刻,还有什么地方比跟人类待在一起更安全?

我一路疾奔,匆匆回到前厅,小狗尾正在为众人斟酒,见我跑得急促,还做了个询问的表情。

而我一脚踏进门槛,立刻感觉到气场截然不同,外面明明云层低压,雷霆将至,但厅里却只剩下了丝丝风声。

“你们……刚才有听见打雷声吗?”我试探地问。

怀孕的妇人连忙接口:“没有啊,打雷了吗?”

我定下心来,看来,刚才那记雷电果然是为我而来,所以,现在藏在这里,是最安全的。一念至此,我从小狗尾手中接过酒碗道:“我一人在后院也挺无聊,长夜漫漫,不如就跟诸位一起围坐取暖,道些生平所见的奇闻轶事如何?”

妇人笑道:“我们正在说呢,夫人愿意同听,再好不过。”

我盘腿在火炉旁坐下,身旁另有个人也坐了下来,转头一瞧,原来是钟于。只见他扬扬眉毛,微笑道:“那不如就讲些鬼怪之说吧,也许我还能为大家解答。”

这家伙,又开始炫耀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法力高强。不过话说回来,他也的确是数百年来法术最高的人类,驭百鬼,猎凶狐,天生神眼,能见前生后世。便连我,为了得知天劫的时间也要求助于他,现在想来,那条丝带,大概是我唯一能够牵制他的东西了。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处心积虑地非要得到它。

我坐下后,客人们便开始讲故事。

第一个说的是个来往于南北做药材生意的商人。

他说的故事是:

他的邻居也是富甲一方的大富翁,做的是船只买卖。膝下无儿,只有一女,因与左相交好,所以那邻居入狱后,便将女儿送到左相家寄养。左相有两个儿子,长子放荡不羁,次子才惊天下。那小姐自然与次子相处得好。于是待那邻居出狱后,就与左相商谋,把女儿许配给次子。谁料,大婚前夕,一场大火突然将小姐所住的彤楼烧毁,小姐也逃之不及,一命呜呼。

我皱了皱眉头,忽然觉得这个故事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听过。而且……说是鬼故事,完全不吓人嘛!

商人道:“自那小姐死后,我的邻居悲伤过度,很快就病倒了,为了治病,他举家搬往南方,那园子就荒芜了。不过,夜夜都能听见有哭声从小姐原先的住所传出来。有一天晚上,我在院中赏月,听墙那头又在哭,哭得我心慌意乱,就搬了梯子搭到墙上,往墙那头看了一眼……”

孕妇追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商人道:“我看见一女子坐在废墟里,身形消瘦,五官因为背光的缘故看不清晰。心想这不会是个女鬼吧?就鼓起勇气问:‘你是柳家的小姐吗?你为什么哭?你可是死的冤枉?’谁料她转过头,显得比我还要吃惊:‘你说什么?我哭,是因为我家小姐死了。’于是我又问:‘你家小姐?那你是谁?’她道:‘我叫小朝,是船王世家柳家的丫鬟,在此给小姐守灵。’我松了口气,原来是个忠心的丫鬟,留在此地不肯走。没过几天,听说左相家的大公子也病死了。不过说来也奇怪,自那天后,后院的哭声就没有了。”

孕妇叹道:“这年头,如此忠心的仆人,倒真是少见了……”

钟于淡淡一笑,开口道:“什么仆人,根本就是那小姐本人,哦不,应该说是本鬼。”

商人吃惊道:“道长如何得知?”

“我问你,她是不是穿着红衣服?”

商人细细一想:“确实。”

“你没有看清她的脸,不是因为光线黯淡,而是……她根本没有脸。她的脸已经在大火中被烧焦了。”

四周响起一片抽气声。我心想钟于真是作孽,把人家好好的一个忠仆悼主的故事,弄得这么鬼气森森,别忘了,这可还有个孕妇,万一惊吓了她累及腹内的孩子怎么办?

钟于忽把目光转向了我:“其实,你也认得那个小姐的。”

“啥?”

他勾起唇角,眉毛舒展开来,眼睛闪烁发亮。每当他露出这个表情时,我就知道他肯定又要卖关子了,果然,他的下句话就是:“你以后就知道了。”

呸!本花仙还不屑知道呢!

第二个说故事的人,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衣衫褴褛,不像路人,倒像乞丐。

他深吸口气,眼神放得很悠远:“我要说的事情,已经距离现在有好几十年了吧……没错,那时候,咱们西国有个著名的美人叫童童,氏国的皇子向她求婚不成,一怒之下,出兵攻打,可怜童小姐的父亲拼死抵抗了七天七夜,最后还是败了。城破之时,童小姐独自一人走上城楼,从楼上跳了下去,可怜哦,据说脑浆流了一地,也煞白了氏国三皇子的脸。”

我又皱了下眉头,怎么这个故事也听着有点耳熟?

孕妇道:“我好像知道这个事,因为燕城城门外到现在还有那位童小姐的香冢,很多人路过时,都会去献一束花。”

乞丐脸上露出一种怪异的表情,声音也变得恍惚了起来:“其实,我见过童小姐,她每年都会跟家人去寺庙进香,我亲眼见过她好几次,因此,对她的五官长相,深铭于心。”

孕妇捂唇笑道:“原来是你年轻时仰慕过的小姐啊!”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而是——童小姐死了大概七八年后,我流浪到北部,当时瘟疫四起,我也不幸感染了,就在我以为肯定要死了时,竟又见到了她!”

“什么?”众人齐呼。

“太不可思议了,但是,我绝对不会认错。那样美的人,是不可能忘记的,而且,虽然已经过去了七八年,但她的模样却半点都没有老,还是十五六岁时的样子。跟在一名白衣琴师身后,走进破庙,为我们这些感染了瘟疫又无钱医治的等死之人诊治。她亲手为我上的药,我到现在都还能记得她微微有些凉的灵巧手指,和抬头冲我一笑时的温暖美丽……”

“会不会是鬼魂?”

乞丐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道:“她绝对不是鬼魂。没有鬼魂会那么温暖,那么、那么的温暖……”

钟于又笑了,摸摸鼻子道:“你说对了,她的确已经不能算是鬼魂了。”

乞丐惊道:“道长又知道了?”

“她机缘造化下,已得到半仙之躯,当然不能算是鬼魂。”说到这,他又神秘地朝我投来一瞥,“说起来,夫人跟她也曾有机缘呢。”

什么和什么?我怎么完全不知道?我一头雾水,不过偏不问,因为他就等着我问,好趁机嘲笑挖苦勒索我,我才不给他这个机会!

这时,第三个人也开始了她的故事。

那是个老妇人。

“我年轻时,曾在大户人家当差。主人家姓宫,小姐进了宫,后来成了皇后,但是这家人里最能干的,还属七少爷。他不但长得好,学问好,还很多情。喜欢上了一个瞎了眼睛的乐女,不顾全家人的反对娶了她,谁料新娘竟在新婚之夜逃掉了……”

我刚打算皱眉,就见钟于清亮清透的目光期待已久地朝我掠了过来,估计他又打算说与我有关了,因此我连忙端正身子,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继续聆听。

但事实上,如果前两个都只是淡淡的熟悉感,这个,我基本上可以说的出后面的发展——七年后,那逃走的新娘出现了。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七年后,那姑娘竟然又出现了!”老妇人用微微夸张的语气如此说道。看吧,果然被我猜中了。

哦不,其实我并不是猜,但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反正就是知道后面的情节。

“不但出现了,而且眼睛也复明了!七少爷自然欣喜若狂,再度娶她,但我们底下的人讨论说,那女人很有可能是借尸还魂!因为,她走起路来半点声音都没有,耳朵灵得要命,百丈远外的说话声都听得一清二楚……最主要的是,几年后,我被调到祭祖堂打扫,有天不小心碰到了其中一个牌位,就见那架子朝旁边一开,露出暗门。我虽然知道大户人家多少都有点不可见人的秘密,但就是按捺不住好奇,进去偷偷地看。结果……你们猜我看见了什么?”

“看见什么了?”孕妇很配合地接话。

老妇人压低声音,“我看见啊……里面是个冰窖,放着一具水晶棺材,而我们的七夫人就躺在里面!”

“啊!”众人配合地尖叫。

“我当即吓得连滚带爬就出来了,没敢对任何人说!第二天就找个借口辞去了那份差事回乡下了!太可怕了,你们说说,这都是什么事啊?明明都死了,却还出现在大伙面前……”老妇人说着哆嗦起来,搓着自己的手脚道,“这可以说是我生平最大的噩梦了,幸好都过去几十年了,听说宫家在先皇死后也没落了,我这才敢说出来,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钟于笑笑道:“其实老婆婆你不必害怕。他们遇到的都是鬼,但唯独你遇到的,真真正正是个人。”

老妇人睁大眼睛:“什么?你说那棺材里的是个人?”

“棺材里的人,和你后来见到的,不是同一个人。棺材里的自然死了,但是外头那个,是真的活着的。”

老妇人茫然:“我还是不明白。”

钟于眼珠一转,冲我一指:“那就由夫人来仔细告诉你吧。”

“喂!”我差点没跳起来,“关我什么事?我可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亮闪闪的眼眸,让我顿时有种自己被看透了的感觉。我心虚了一下下,但还是挺直腰杆道:“对,我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我摆明了跟他抬杠,谁知他竟把头侧过去,无比轻描淡写地说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下一个该轮到谁了?继续说啊……”

“我要说的……是我亲身经历的故事……”说话的人坐在最角落的地方,声音清婉,因此我不由得转过头去仔细看了一眼,一看之下,呀了一声。

那是个三十出头的女子,一袭素衣,眉目如画,而且神态温婉,举止文雅,让人看了就心生好感。

仿佛感应到了我的目光,她抬起眼睛,对我微微一笑,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这一次,越发真实。

我绝对见过她!

绝对!

但是,该死的我怎么就是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见过的呢?照理说,我可是马上就要成仙的妖精,灵性非凡,怎么可能会失忆?

我心中无比焦躁,而她清脆的声音,就那样带着特有的温柔,轻轻传入耳中——

“你们相信吗?如果一个人在死后对凡尘还有很深的牵挂与执念,灵魂就还会留在人间。其实,我本来也是不信的,但是,现在我信了……因为,我见到了我的姐姐。而实际上,在那之前的两年前她就已经死了。”

我想了起来……

那个女子,似乎是病死的。因为,她一心仰慕着当朝的九皇子,于是用一双天下独一无二的巧手,耗费三年时间绣制出一幅巧夺天工的画卷,呈献给了皇帝。皇帝问她要什么赏赐,她说,她想嫁给九皇子。

“秦王没有应允,于是,姐姐回家后就一病不起,三天后就香消玉殒了。两年后,我跟着叔叔进宫,奉命为病入膏肓的九皇子治病,就那样亲眼看见了他。”女子说到这里,眉宇间多了很多难言的神情,那是一腔心有所慕的柔情,因望而不得故生惆怅,“我的姐姐没有爱错人,那九皇子的确是人中龙凤,更难得的是,他有一颗纯净美好的金子般的心。只是,他病得太重,所有药物都已无效,他就快死了。临死前,他提了个要求,要回北疆。我跟着他去了北疆,也就在那,我看见了我姐姐。我死去了已经两年的姐姐,飘在空中,出现在我和九皇子面前,最后,用自己最后的魂魄……救了他……”

孕妇吃惊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之前传闻九皇子在北疆寻到了天山雪莲,吃后大病得以康复的事情是假的?”

“那是我们为了稳定民心不至引起纷乱而说的一个善意的谎言。但其实,真正救了他的人,是我姐姐。”女子说到这里,水般的目光从所有人脸上划过,委婉一笑,“不过,你们也可当我是个疯子,在此胡言乱语。”

孕妇道:“姑娘放心,今天我们所听到的事,明儿出了门就忘记,一个字都不会对外人讲!”

我心想那是,这要真传扬出去,每个故事都够整死一大堆人了!

女子轻吁口气,目光忽然忧郁了:“我的姐姐……死得很不甘心。但是,我还是很羡慕她……”

这一次,不等钟于开口,我就主动把脸转向他的方向,等待着他的刻薄与捉弄,谁知,他竟没有看我,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出乎意料地专注。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发现令我觉得有些烦躁,便咳嗽一声,扭头看向孕妇:“该你了,你也说个故事吧!”

孕妇腼腆地笑道:“我一山村野妇,哪会说什么故事?而且平时也是日出而耕,日落而息,日子过得极为平常,从来没发生过什么大事……”

“那你怎么会来到此地?”一个农妇大腹便便之际还出远门,找死啊?!

孕妇叹了口气,沮丧道:“别提了。我本来是想趁着孩子还没出世,去天一圣观为他求个好名字,谁知道刚到那山脚下,就听闻——观主庄真人仙逝了……”

我吃了一惊:“什么?庄唯死了?”

孕妇诧异道:“怎么?夫人认识庄观主?”

认识……我当然认识。跟身边这个好大喜功沽名钓誉之徒完全不同的,那个庄唯,可真的是个高人,品性好得更是没话说,对人对妖都一视同仁,不会滥用慈悲,但始终平等相待。总之,是个即便讨厌人类如我者,都由衷欣赏的一个人类。

没想到他竟然死了。

奇怪啊,照理说,以他的修为,不可能这么英年早逝啊,更别提还是突然死亡了……

我满腹狐疑地朝钟于望去,正巧他也朝我看过来,于是,我们两个就用眼神做了如下交流——

我:喂,庄唯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钟于:喂喂喂,他的死为什么非要与我有关系?

我:哼,别不承认了,你一直都嫉妒他!他法力虽然还不敌你,但是人家才修真十年,就快赶上你几百年的道行,要能再活久点,肯定超越你!所以,你就找个机会防患于未然地害死他了,是不是?

我本是戏谑之言,没想到他神色微变,竟露出一副悸动的表情——不会吧?难道真的被我说中?

就在这时,厅门突然被人撞开,发出好大的声响,我本能地往后一跳,生怕是天雷打进来,要我的命。

结果稳住身子后一看,却原来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

凭我高深的道行,一眼看出那少年不是人类,而是狐妖一只。等等,我再仔细一看,好眼熟!这不就是钟于之前收养的那只凶狐遗孤吗?

它不是已经逃掉了吗?怎么又出现了?真了不起啊,居然还敢回到钟于这里来送死?

我还没惊讶完,就见他冲过来一把揪住钟于的领子,质问道:“什么时辰?何处?”

好没头没尾的两个问题,可钟于竟然听懂了,不但听懂了,还笑眯眯的回答道:“辛子年四月初三沈家村,王氏人家。”

狐妖听了这话,又一阵旋风似的走了,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厅内众人却似乎是看不见他,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喝酒的喝酒,说话的说话。

于是我皱了下眉,继续跟钟于进行眼神交流:喂喂喂,究竟怎么回事?

他挑眉:你很快就知道了。

我拧眉:很快是多快?

他展眉:马上。

我刚想着下一步该如何折腾我的眉毛,一记霹雳轰地砸下来,幻化的屋顶瞬间湮灭,吓得我连忙飞身而起,不会吧?连这里都不安全了吗?

正在发愁该怎么逃,却见叮咚一声,蓝色的弧光像把伞一样膨胀开来,笼罩住我和厅中众人,却原来是钟于用他的法术,为我们展开了一道结界。

“怎么回事?”我再也顾不得眼神交流,改由最直接的话语。

这么危机关头,他还不慌不忙,一边拈着法诀,一边伸出食指指了指黑压压的天:“没看见?天劫。”

“混蛋,我当然知道是天劫!我问的是——为什么打到这里来了啊?这里可都是人类啊!”

“哦,”他歪着脑袋居然还真的很认真的想了想,最后耸了下肩,“大概是老天也被你立志成仙的精神感动了,所以顾不上这些人,赶着要成全你吧。”

………我真的很想跳过去掐死这个人!

但是我心神刚动,他警告的眼神已抛了过来:“如果希望结界没事,最好现在不要碰我。”

要挟我,算你狠!

看一眼蕴满雷光的天空,脊背一阵发寒,我肯定不是天雷的对手,要真被它劈到,成不了仙还是小事,还会魂飞魄散。

老天啊,你到底给我安排的是什么鬼劫啊!为什么要是所有法术里最最恐怖的雷术?雷术也就罢了,为什么要劈我啊?我究竟是犯了什么罪孽,要被五雷轰顶?

眼见得又一记雷电劈下,纵然我身在结界之中,仍是吓得下意识就把身子一缩,藏到了钟于袖下。他失笑道:“喂喂喂,你还真把我当庇护伞了?”

我死死扯住他的袖子道:“我该怎么办?”

“还怎么办?你想不想成仙?”

“想!”我斩钉截铁。

“那就乖乖出去给雷劈啊。”他无限轻松。

“可我不想被雷劈!”我好生委屈。

“那就成不了仙。”他轻描淡写。

“喂……”我摇着他的衣袖,“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钟于叹了口气,目光落到厅内依旧对此一无所知的众人身上,面色忽然变得无比庄重与严肃:“坦白告诉你吧。其实你的所谓劫难,不是天雷。”

“啥?那这雷哪来的?”

“你真正的劫,是舍己。”

“啥?”我更不明白了。

他耐心地解释给我听:“因你虽然极具灵性,修道颇深,但却生性自私自利冷漠寡德无同情心无责任心无慈悲心……”

他每说一个词,我的脸就黑上一分。

“还傲慢自恋娇纵任性也就是几千年后人类俗称的‘傲娇系’……”

那是啥?

钟于又叹了口气,终于停止了贬低:“所以,你要成仙,就得先为善,有一颗愿意为了救别人而牺牲自己的慈悲心。所以,天雷降临,你能否成仙,就看你是否愿意为厅里的这些人,挺身而出舍己救人。”

这下子,我总算是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要是去帮他们顶这个天雷,就算是过劫了?”

“没错。否则你以为为什么好端端的四月天,却会下这么大的雪,还特意让这么多人都在这个时候远行,来到你的宅子?这一切,本就是老天安排给你的磨难。”

我慢慢地消化着他的话,这么一想,的确如此。

钟于道:“那些人被选中,也都是有原因的。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都或多或少看见了天机。天机不可泄露,三界需要平衡。所以,如果你不肯救,他们就真的会挨雷,也就是俗称的杀人灭口。”

我抖:“老天爷居然也干这么卑鄙无耻的事?”

钟于那细长的丹凤眼懒懒一瞟:“你以为呢?”

我泪流满面。

“但我听说无论多强的法力,挨了天雷必定魂飞魄散,灰飞烟灭啊!”

“没错。”

“魂飞魄散了我还怎么成仙啊啊啊啊?”激动之下忘记藏匿,刚从他袖底站起,那道雷光就降了下来,劈在结界上,也不知钟于是否故意,手指一抖,结界开了一线,那雷就不偏不倚的砸在了我脚边,吓得我放声尖叫,连忙躲回到袖子底下去。

“你想不想成仙?”他语带诱惑。

“想……”我却已不太斩钉截铁。

“那就快出去给雷劈吧。”他无限轻松。

“可我不要魂飞魄散啊啊啊啊……”我好生委屈。

“有什么关系?反正等你成仙时又会聚回来的。”他轻描淡写。

我一怔,继而兴奋:“真的吗?”

“所谓的成仙势必要重塑灵元。”他这样一说,我顿觉勇气增升,刚生出一点期待,谁知他下一句又是冷水:“不过,五雷轰顶却是天地间最痛苦的厉刑。普通人被劈,最多是一瞬间的苦楚,立刻就死了,也不会太难受。而你,却是天劫,恐怕要一直挺着站着直到五道雷劈完,意识也还是清醒的,到时候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碎裂,漂浮,重组,啧啧啧……”

我的脸色肯定变得比他的白狐裘还要白了。

钟于又道:“而且,被雷劈过后,你的元神虽然还在,但形体可就要消失了。你现在的所谓美貌……呵呵,恐怕也不复存在。”

啊啊啊,他说到最关键的地方了!我连忙捂住了自己的脸,这可是我生平最得意的东西啊!作为一株桃树,我本就得天地之美,而幻化成形后,更是美丽不可方物,怎、怎怎么可以就此毁掉?

“也就是说……”我的小心肝颤啊颤的,“就算我成仙了,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当然。”

“那、那那会是什么样子?”

他想了想,“难说。天界众仙当属嫦娥最美,她也不会允许有第二个女仙比她更美。”

我泪:“我觉得嫦娥长得很一般啊……”

他冲我眨了眨眼睛:“坦白说,我也那么觉得。”

完了,那得一般成什么样子啊。正在绝望,偏偏他还再加一句:“那是从好了说。从不好了说,也有可能像赤脚大仙之流……”

我立刻做了决定:“我不要成仙了!”

“真的?”他挑着眉毛。

“真的!”说这话时我神色悲壮,如英勇就义的烈士,“我既不想被雷劈,也没打算要救人。既然我现在法力不弱,想干吗就干吗,过得这么逍遥,又何必非要成仙去凑那热闹。所以,我决定了,不成仙了!”

我发誓我绝对不是错觉,因为当我说完这话后,钟于眼中闪过一丝狡猾的笑意,我暗叫不好,心想不会是上他什么当了吧?这时天上的云层豁然开朗,黑幕褪去,雷声消止,风雪停歇。

我目瞪口呆。

什么?这天劫去得也太快了吧?居然不给人反悔的时间?

视线里,明露春晖般的钟于,抖抖他的华丽皮裘,对我拱手行了一礼:“恭喜桃道友,天劫消散,你可以继续在人间逍遥了。”

为什么……

我忽然地……

好想流泪?

我就这样留在了人间。

唯一得道的机会也没了。

每每想到这点,我就无比后悔,但是,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恐怕还是会逃避。

岁月漫漫,无所事事,我就开始对某事刨根究底——那就是,为什么钟于说,我和那些故事里说的主角们都曾有机缘。

然而,无论我怎么查,都查不出端倪。于是只好厚着脸皮去求钟于。

他自然对我百般刁难,最后在我忍辱负重地奉上无数宝贝后,他才肯开口。

“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最早是长在哪里的?”

还能是哪?某个小镇的路口呗,一般人都在那送别。否则那丝带的主人怎么会把丝带系我身上?

“那你是什么时候修炼成精的?”

哇,那真的是太久远了,我都不太记得了,大概……大概就是那少女死后不久吧?

“你成精能跑能动后,去了哪里?”

一般那种情况下,肯定是去找个灵气更胜的地方继续修真吧?

钟于看着我,眼神戏谑:“错了。”

“啥?”

“你能行走后,就立志一定要在幻化成形时变成世间最美的样子,于是,别的精怪找的是灵气之地,而你找的却是美人之所。”

我瞠目结舌,但反过头一想,又好像的确是我会做出来的事情。

“于是,你先是去了西国最负盛名的美人——童小姐家,那时你还不能变形,所以乖乖地以桃树之躯在她园中一待数年,她还在你身上打过秋千。”

他这么一说,我倒真的想起来了。啊,没错,我说怎么对那个故事那么耳熟呢,我亲眼见证了氏国的皇子与童小姐的初见,就在我树下啊!

钟于叹道:“可惜童小姐命薄,不久就香消玉殒了,于是你又跑到宫府,本来是想找他们家那个出了名的女儿的,没想到那女儿选进宫当皇后去了,你本想走,却看见了宫七少爷。他虽是男儿,却也美绝人寰。你就不舍的走了,在宫家一待十年。”

我不甚唏嘘,原来如此。难怪,我觉得那老妇人说的故事也熟!

“此后,你又辗转去了柳府和九皇子府……”

等等!我发现问题了:“你说我去了柳府,我信!可是,九皇子……那是十几年前发生的事情吧?我还不至于失忆到这么短年前的事都给忘记了!”

钟于的眼神忽然幽深起来,凝望着我,沉声道:“你真的没有忘记?”

“没有!”

“那么……为何你一直记不起来我是谁?”

“啥?”

“也一直不记得为什么我执意要你的丝带?”

“啥跟啥?”

他垂下眼帘,幽幽一叹,声音里竟无限寂寥:“桃儿啊桃儿,你果然忘记了我,忘得彻彻底底……”

我身上一阵寒毛倒立,忽觉无比恐怖,难道我和钟于也曾有什么机缘不成?难道我所遇见的、经历的、邂逅的,都是冥冥中早有注定?

“究竟怎么回事?”我问得无比诚恳。

“想知道吗?”他声音怅然。

我连忙点头。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想知道吗?”

我继续点头。

“那么,先把那条丝带给我吧。”

我有点犹豫,却见他表情凝重,不似虚假,目光亦如月光般温柔而悲伤:“那条丝带是我们的缘起,拿给我,我告诉你。”

我心想那条丝带实在不是什么重要之物,又急于知道真相,因此就拿出来交给了他。

指尖相触,他的指腹从我手背上划过,分明没有雷,我却觉得自己又像是被雷劈中了,一阵战栗。

钟于拿着丝带,看了很久,瞳色一点点的由深变浅,最后,好看的眉毛斜斜挑开,长长的睫毛抬起,看着我,忽而一笑。

这一笑,我的心顿时下沉——太熟悉了!太熟悉了!太熟悉了!

因为——

“笨小桃,果然很好骗啊。”钟于笑眯眯地如是道。

没错,他骗人时都是这副笑容,我认识他那么久,怎么竟忘了眼前这个是天底下最擅长欺骗的生物?怎么就傻乎乎地听信了他的话而把我面对他时唯一的王牌给了他?

“还给我!”我立刻伸手就抢。

他却身形一动,瞬间飞到了十丈开外,拿着丝带冲我笑:“笨小桃,你不想知道真相了吗?”

我连忙停脚。

他悠悠道:“看在你这么听话的分上,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吧。你之所以和你的姐妹不同,她们生长老死全无意识,并不是因为你比她们都有灵性,而是当年有情之人将他们的誓言和承诺通过这条丝带系到了你的枝头上。你沾染了人类最美好强大的感情,再加上那女子日复一日的守候等待,所以,她的灵性转到了你身上,才促成了你最初的魂魄。”

我无法开口,无法动弹,只能听着他低迷撩人的声线,继续一一道来。

“但你毕竟魂魄不齐,因此待得成精后也是浑浑噩噩,机缘巧合下就去了童府、宫府、柳府和秦府。在那里,寄托了人类最深挚的相思,你吸取了他们的相思,终于灵性大成。所以,你所谓的修炼千年,前九百年都只是棵普通的树而已,唯独这几十年,是真正的升华。魂魄未完成前你记不清那些事情,很正常。”

这家伙的笑容,还真是刺眼啊!我真的很想、很想扑过去掐死他。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面前?”

他的手指一转,丝带随风一舞,我眼皮一跳。

然后他笑:“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缺个女仆啊。”

啥?我彻底傻眼。

“既然有现成的拥有强大法术、能在瞬间变出这么大一个宅院且又长得很养眼的妖精在,我干吗还要去苦苦寻觅?所以——”他又冲我眨眨眼睛,“恭喜你,小桃桃,你变成上天入地独一无二天生异禀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又英俊不凡品味极高生活优渥的本大人的式神了,还不高兴吗?”

我呸!我为什么要高兴?正要反唇相斥,他将丝带轻轻一扯,我顿觉痛不欲生,差点连元神也散了。不会吧?难道说,这个丝带——

他睨着我,说出了我最恐惧的话:“没错,这个就是你的元神,用人类的话来说,就是心脏。你给了我你的心脏,以后自然就得乖乖听我的话了。不然啊,呵呵……”说到这里,伸手摸了摸他的皮裘。

我想起那皮裘的前身,顿时泪流。

我是不是天下最笨的妖精我不知道。

但我肯定一件事——我肯定是天下最倒霉的妖精。

因为,我的天劫,不是什么五雷轰顶,而是,遇到这样一个恐怖下贱无耻阴毒的人类啊啊啊啊啊啊……